江停雪後悔了,她不應該逞一時之快暴露身份。這次賞月擺明了就是楚昭存心試探,她不該如此沖動的。
凝輝宮中皇後突然被金簪刺入胸前,險些傷了心脈,凝輝宮自然是亂成一團。江停雪怕楚昭知道自己的身份有會撕破臉對平兒不利,讓人把平兒給接走了,幾日後的滿月宴也交給了别人操持。
黃河決堤後民不聊生,陸循押送着赈災銀兩一路快馬加鞭總算是趕到了地方,李桐行事雷厲風行,旁邊還跟着陸循這個大殺器,到了地方上根本不怕有什麼“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之類的懶政推脫現象。
陸循身負皇命,上來就殺了一個壓榨百姓的知府,弄得地方上人心惶惶,但凡是上面吩咐下來的事情,李桐的政策方案施行得格外順利,很快起到了初步作用,極大地減少了損失。
江停雪看着李桐和陸循分别傳回來的折子,專門寫了道诏書表彰二人,總算是讓近來壓抑的朝堂上氣氛輕松了些。
看着群臣高興,江停雪又說了杜家小孫兒半滿月宴的事,請朝中大臣都一同前往,圖個好兆頭。杜柏生當即跪下謝恩,其餘官員也紛紛祝賀他,心裡轉起了一百個彎兒。
在江停雪的授意下,平兒的滿月宴是按照半個皇子的規格半的,雖然沒有明說,但排場十足,分外氣派。
杜柏生原本還在因為皇上不信任戶部的事兒惴惴不安,突然得了這種恩典自然喜不自勝,連着幾天都紅光滿面的,一看就是有喜事臨門。
滿月宴這天基本上跟着來行宮的大人們都到場了,和杜家相比,蘭家就沒那麼熱鬧了。
雖然說這孩子也有蘭家的血脈,但蘭宜新喪,蘭家的人怎麼也高興不起來。有了楚昭從中說和才被放過的蘭宣瘦了一圈,肉眼可見的精神不佳。
觥籌交錯中,一個臉色蒼白的年輕人被人攙扶着走向蘭宣,他的樣貌原本并不起眼,看衣着打扮也并無官位,但宴會就是因為他的這個動作稍微安靜了一些,餘光不着痕迹地落在他身上。
“咳咳……大哥。”
蘭宣看都沒看他一眼,轉身就走。杜簡急道:“大哥!是我對不起阿宜,你要打要罵都行,我隻想問問你,阿宜她的後事……”
“你還敢提她?”蘭宣抓住杜簡的領口,壓低了聲音恨不得再給他一拳:“你若是有半點良心,就把你那妾室除了,給我妹妹陪葬。”
蘭宣本就沒有血色的臉更白了,他顫抖着嘴唇說不出話來,蘭宣當即攥緊了拳頭。正要動手時,一個太監走了過來,打斷了二人的争執:“二位公子,皇上知道二位都是心系杜少夫人的,今日是小公子滿月,不好徒增事端,請二位公子去湖中小叙。”
既然是皇上派人傳話,蘭宣和杜簡就算是有再多恩怨也得放下。
蘭宣惡狠狠地瞪了杜簡一眼,率先跟着那太監走了。杜簡捂着胸口咳嗽了幾聲,被攙扶着跟了上去。
眼看着二人消失在視線中,諸位大臣才竊竊私語起來。
蘭家雖然不算是什麼大戶人家,但也是世代清流,杜家不過是這一代繁盛。這兩家的聯姻當初可是京城的一樁盛事,誰知道如今竟然鬧成這樣,親家都快變成仇人了。
杜柏生和蘭長林也都聽說了兒子被皇上叫走的事,兩個老家夥湊到一起商量了一下,猜測皇上大概率是想當個和事佬。畢竟蘭宜和皇後是至交,皇上也不願意看到兩家結怨。
先前皇上還親自登門給蘭宣做說客,兩人覺得這個理由很是合理,各自合計了一下,決定等他們回來以後各自再矜持幾天就相互給個台階下,這事兒就算是過去了。
杜簡和蘭宣沒這麼多想法。
他們被帶着越走越寂靜,穿過幾道月門後觥籌交錯聲就變得遙遠起來。引路的太監停下,說:“皇上就在前面,二位公子請吧。”
二人向他道了謝,踏上了他通往湖心的長廊。
說個是亭子,占地卻不小,亭子四面都挂上了明黃的帷帳,二人在亭前停下,跪拜行禮:“學生見過皇上。”
湖邊,楚昭坐在樹蔭裡,看着湖心的兩個年輕人,嘴角不自覺地勾起了一點笑意。惜朝看他沒頭沒腦地笑起來還被吓了一跳,說道:“娘娘,要不咱們還是回去吧?您的傷都沒好,太醫吩咐過了一定要好好休養的。”
楚昭本來就受了重傷,還沒好全胸口又被紮了那麼深的傷口,這時候還能出現在這裡也确實是奇迹。
聽了惜朝的話以後他卻沒有理會,坐在宮人搬來的椅子上,姿态懶散,目光卻一直放在湖心。
惜朝順着他的目光看過去,更加心疼了:“皇上帶走平兒小少爺隻是怕娘娘精力不濟,等娘娘養好了身子一定會送回來的,娘娘你别傷心了。而且皇上說……”
“說什麼?”楚昭覺得這丫頭太吵了:“皇上不允許本宮出門了?”
雖然沒有明說,但皇上确實是那個意思。
惜朝心裡想着,但看見楚昭的臉色又不敢說,隻好任勞任怨地伺候起他來。
而湖中心的蘭宣和杜簡已經被江停雪給叫了進去。
杜簡不是第一次面聖,但被單獨叫過來還是第一次,難免有點緊張。反倒是蘭宣在楚昭還是王爺的時候就見過他幾次了,看上去比杜簡更從容些。
江停雪坐在搖籃旁邊逗弄裡面的嬰兒,也沒看進來的兩個人,隻是說:“今日是平兒的滿月宴,你們是平兒的血親,原比朕親近,不必拘謹,起來吧。”
“謝皇上。”
二人拘謹地站起來,蘭宣問:“皇上,學生可以看看平兒嗎?”
“那是自然。”
江停雪直起身子,轉向二人。蘭宣立即高興地走到了搖籃邊,看見他紅潤的小臉時都有些哽咽:“平兒……長得像她母親,胖了些,真好。”
後面的杜簡聽見他的話,也有些激動,剛一擡腳準備上前就聽見江停雪問:“杜公子還沒見過平兒吧?”
杜簡一愣,頓時有些尴尬。
雲香帶平兒來到承垣行宮的時候是直接把孩子交給了蘭家的,後來蘭宣就把他給捅了。孩子接回杜家還沒兩天就被皇上接進了乾德殿,他确實至今都沒看見過孩子。
但他是孩子生父,他要見孩子天經地義,哪怕楚昭是個暴君也不會因此殺了他,更何況現在的楚昭緻力于經營出仁君的星象。
然而杜簡一次都沒有去過。
他低下頭,咳嗽了幾聲:“學生咳……有愧,病體殘軀,不堪……”
江停雪又說:“聽說少夫人的後事也是蘭公子回京置辦的?”
要是杜簡還聽不出來楚昭的意思他就白活了。他慚愧地跪下請罪,整個身子都伏在地上,痛陳自己管家不嚴。
江停雪冷眼看着眼前的人,突然有些感慨。當初蘭宜和他成婚時二人也是蜜裡調油,那時候的她們誰能想到今日光景?
蘭宣聽見他的這一番剖白醒悟隻覺得惡心,如果不是正在禦前,他大概會直接上去給杜簡一腳,免得髒了自己的眼睛。
“這是杜公子的家事,朕本不便過問。”江停雪不想看見他,便将視線重新放回平兒身上,拿了個布老虎逗他:“隻是皇後與少夫人情同姐妹,求了朕一件事,朕今日這才請來了你。”
聽見皇後兩個字的時候蘭宣明顯頓了一下,地上的杜簡則是把身體趴得更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