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看此次皇上是站在自己這邊的,太後的底氣更足了些,她想起杜箫說的那些話,眼珠子一轉,說:“皇後好歹也是一國之母,做起事情來怎麼如此小氣。阖宮上下每日花銷也有将近千兩,怎麼哀家倒不如那些粗實婢子,不過做幾場法事,在别處稍微省儉些也就有了。縱使沒有,難不成國庫裡還缺區區五千兩銀子嗎?”
江停雪聽着這話心裡忍不住發笑,随意接過賬本看起來,似乎并不打算插嘴。
而楚昭也沒指望她,隻是平靜地說:“一千兩銀子可供阖宮上下近萬人的一日開銷,母後所用雖不多,卻要這些人餓上數日才能填回來。便是饑荒年代,也沒有叫宮人挨餓的道理。母後覺得五千兩随便省省就能有,可曾想過由誰來省?如何去省?”
太後被楚昭說得一哽,怒氣蹭地就上來了:“這些囫囵話你來來回回說了一天,可還有些什麼新鮮說辭?說到底還不是你治理無方,才來束着哀家,怎麼你省不出來,淑妃就能省出來?”
“母後也說了,臣妾是一國之母。淑妃任上縱使是虧空了,到底也要臣妾來補。”
“你!”太後氣極了,随手抄起一個茶盞扔向楚昭,他躲也沒躲,堅硬的瓷器便直接砸在他額頭上,引起旁人一陣驚呼,紛紛上前勸阻。太後仍不解氣,還要再扔,卻被撲過來的楚霖給抱住了。
“母後!母後你别生氣了!皇嫂她不是這個意思。”說着楚霖還瘋狂地向楚昭使眼色:“對不對?我替皇嫂給你賠不是了,你别氣壞了身子。”
“你讓開。”縱使楚霖再受寵,這會兒太後也顧不得了,扯了他幾下沒扯開,幹脆也不去管他,指着楚昭說:“說得倒是好聽!什麼你來不,到最後還不是來威逼哀家!你一大早就上慈甯宮跪着什麼意思?不就是昭告天下說哀家奢靡鋪張好引群臣彈劾嗎?哀家是皇上的生母!不是誰都能騎到頭上來的,你想克扣哀家的東西,就不怕世人罵你不孝嗎?”
太後生楚昭的時候才十幾歲,如今也還算年輕,精力旺盛,罵起人來中氣十足,聲音又尖銳。慈甯宮裡亂糟糟的吵成一片,就隻有江停雪安靜地在翻賬本,和周遭格格不入。
楚霖見拉不住太後,又來說江停雪:“皇兄!你怎麼不勸勸啊!”
聽見他的聲音,江停雪這才擡起頭來,帶着點看戲的表情:“啊,皇後說得也有道理。積少成多,鬼神之事敬則敬已,也不可全然當真,這法事是有些鋪張了。”
江停雪一開口,殿内便安靜下來。太後不滿地瞪向他:原本以為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他竟然會幫自己,沒想到還是站在他那個小皇後那邊!
“不過……”江停雪把賬本往旁邊一放:“聽說母後辦法事是為了給朕和皇後祈福,也是關心則亂,為人子女的,若不感激父母恩德,反要過分苛責,那就太不像話了。”
說出這句話江停雪也不覺得心虛,她意有所指地看向楚昭,這才發現他地額頭剛才已經被那茶盞砸出一小片淤青,發髻也松散了些,配合着那張蒼白脆弱的臉蛋,簡直讓人疑心他會不會直接暈過去。
但楚昭沒有暈,他甚至連個别的表情都沒有:“皇上說得有理,是臣妾淺薄了。”
江停雪有點驚訝,自從楚昭見過薛映婉以後整個人都不對勁,但又說不上來具體哪裡有問題。現在看見他江停雪才明白,他從頭到尾的态度太過順從了,這種順從讓江停雪警惕起來,隻覺得他又在謀劃些什麼别的東西。
因此江停雪問:“宮中用度皆有定例,平白多出了五千兩的虧空不能無視,皇後準備怎麼補上?”
楚昭說:“母後既然是為了臣妾和皇上才辦的法事,銀子自然要從我們做兒女的身上出,淑妃協理後宮不力,也不能置身事外。臣妾的意思是我們三人各補上兩千兩。”
江停雪一看他還把主意打到自己身上來了,頓時笑了,險些就把“我沒錢”三個字砸再楚昭臉上,頓了一下才忍住:“往年母後也有做法事這項開支,怎麼不見皇後捉襟見肘?”
楚昭沒有絲毫心理壓力地把鍋扣在了杜箫頭上,太後不樂意了,說淑妃不比皇後斤斤計較,更有皇後典範。
這話就言重了,殿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冒頭。
楚昭在心裡長歎了一口氣,切實體會到了江停雪的無奈。
他看向江停雪,不再因為她的挑釁而生氣,平靜的眼神裡甚至含了一絲包容。然而就是這份包容點燃了江停雪的怒火,她突然站起來,說:“時間不早了,都是一家人為了幾千兩銀子争來争去實在不成樣子。這次的開銷由朕出了,此後不必再提。”
楚昭顯然不贊同,剛要說話就撞上了江停雪冰冷的眸子,一時沒明白過來她為什麼又生氣了。
強硬壓下了這一場紛争,江停雪把楚昭帶離了慈甯宮。
楚昭前前後後跪了好幾個時辰,站起來都成問題,幾乎是被人擡着坐上皇後轎辇的。
帝後儀仗一前一後離開,争端雖然是平息了,但這場鬧劇恐怕夠前朝後宮談論好幾天的了。
剛回到景仁宮,江停雪拉住楚昭的手腕大步向前,幾乎是把楚昭拖進了内室。她砰地一聲關上房門,外面的人反應不及,一個個噤若寒蟬。
楚昭被他拖着,踉跄了好幾步,膝蓋上的疼痛一陣陣地刺激着他的神經,真真切切地叫他體會了一回江停雪的感受。
“楚昭,你想幹什麼?!”
江停雪關上門後瞬間将楚昭按在了牆上,居高臨下地注視着楚昭的眼睛,說話時兩腮都緊緊地繃着,顯然已經忍到了極點。
楚昭不明所以,擡起另一隻沒被束縛的手想要碰碰江停雪,卻被她發現意圖猛地後撤了一步,躲開了楚昭的動作。
“你就真的這麼恨我嗎?”
楚昭垂下眼睛,被拉扯的半邊身體後知後覺地泛起酸痛,恰好燭火閃爍了一下,江停雪沒看清他眼中的神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