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盛未回話,此時柴進緒自外面進來:“太尉。”
随後柴進緒在高盛身旁耳語一句,高盛才看向宋之洵:“好了,你既發誓,我便信你了,你起身吧。”說完,倒親自去将他扶起來:“公主身份尊貴,小桃也似我親生女兒,我話裡要是有不好聽的,你也别在意。”
宋之洵沉默着不出聲。
他又道:“宋夫人已在宋府,你自去見她吧,後日歸營即可。”
“是,屬下遵命。”宋之洵回了話,起身退出去,到院外,見到了吳庚。
吳庚滿面塵土,衣衫淩亂,散着短發,竟似頭上發髻被割去,一見他就跪在了地上。
“公子,我……我對不住公子……”
宋之洵一見就知道他被拉去逼問了,也知道他說八成是将所知道的全說了。
他問:“你如何說的?”
吳庚道:“小的說公子的确與公主私下見過面,小的隻是候在一旁,雖不知做了什麼,但時間很短,應當隻是說了話。他用刀割過來小的也是這樣說的。”
因為這是事實。
很明顯,柴進緒最後削的是吳庚的頭發,而不是腦袋。但頭發被削成這樣,也是莫大的恥辱。
吳庚哭道:“對不起公子,是小的守不住話……”
的确守不住,但宋之洵卻能理解,因為對死亡的恐懼。
此刻他才明白,真正視死如歸的大聖人,之所以為聖人、英傑,是因為太難得。
大部分人,譬如他,譬如吳庚,都是平常人,他們怕死,他們想偷生,他自己連母親都能侮辱,又何必苛責吳庚,要求他一個仆人用生命來換忠誠?
他喃喃道:“好了,我知道了,起身吧。”
說完,一步一步,往太尉府外走去。
回到宋家,見過多時不見的母親,宋之洵便找借口回到了自己房中。
下人端來水給他清洗,他到銅盆前,看着水中自己的面龐,竟不忍直視,痛不欲生。
出身在宋家,以最著名的經學大師為老師,他受着多少誇贊與吹捧長大?他們說他如松如玉,說他公子世無雙,可到現在,他活成這了這樣。
為人臣子,他投身奸佞,是不忠;仗着家世與皮囊得女子歡喜,意圖攀附龍門,是不義;為偷生,以母親來發誓,是不孝;天下大亂,隻想着苟且偷安,是不仁……這還是他最初想成為的那個人嗎?
就此娶了高盛侄女,在高盛腳下苟活一輩子,得一身罵名,這真是他想要的人生嗎?
他站起身,一把抽出身上佩刀,看着那刀,他想,本不該是這樣的,他立志成為的,絕不是這樣的人!與其這樣忍辱偷生,不如殺了高盛,連公主一個弱女子都敢,他怎麼就不敢?
若成功,那他就輔佐皇上做賢臣,若不成功,那就舍身成仁,名留青史!
他伸出胳膊,在自己胳膊上劃了一刀,鮮血很快湧出,沿着胳膊往下流。
這算是他對列祖列宗發出的誓言。
随即他喚來吳庚,和他道:“明日一早,你即刻去一趟虞山行宮,告知公主,高盛已知曉山中之事,但我并未承認有私,若高盛問起,讓她将事情推在我身上。以及,她說的對,我準備拼死一搏,讓她等我的消息。”
“公子……”
“快去。”宋之洵下令。
吳庚再無二話,依令出去。
前一刻,禁中來人,稱是太尉之令,叫司妤即刻回宮;後一刻,吳庚過來見她,告知她宋之洵的話。
司妤才算明白因由,原來是事情被捅穿了,高盛才速命她回宮。
回宮自然不會有什麼好下場,但也不敢對抗,乖乖随車隊下山,途中又下起雨,路面濕滑,全是水坑,人深一腳淺一腳,車子颠簸,十分狼狽。
但比這更可怕的是,她不知道高盛要怎麼對她。
應該不會殺她吧,她和宋之洵的确沒成,若高盛審問了吳庚和宋之洵,便知道沒有,宋之洵被放過了,她理當也會被放過……
他之前說過他不在意她喜歡誰的。
司妤心中忐忑不安。
至于宋之洵說的“拼死一搏”,大約是決定反高盛了?不知他在高盛的逼問中經曆了什麼,突然就作了決定……
回到宮中,才準備去長樂宮拜見母後,就有宮人來報,太尉求見。
司妤心中一陣膽寒,說是他求見,誰不知高盛是想來就來,想走就走?
她現在是理應不知高盛質問宋之洵之事的,便自如坐在梳妝台前,假裝什麼事也沒有,理着自己的頭發。
高盛進來,立在坐榻邊看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