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競霜回去後,便有點心不在焉。
謝羱與春花因為藥物作用都睡實了,并未發現她夜半的行蹤,這叫她松了口氣,可是又想到自己的把柄還在謝羯的手裡,雖然兩人目前已經達成了似是而非的合作,但難免還是讓人覺得惴惴不安。
白日裡,當她盡心伺候謝羱,為他念書時,目光會不自覺落到謝羱那張被病痛折磨得瘦骨嶙峋的臉上,這時候,她眼前就會掠過謝羯那張俊美逸秀的臉來。
兄弟二人确實長得有些相像,于是連帶着對謝羱,她都有幾分躲閃的意思。
謝羱察覺了,神色更為郁郁,隻覺是他病久了,快要死了,姜競霜也不能再對他保持忠貞,和外頭那些人一樣,都盼着他快些死,好為往後的新生活打算。
往後,新生活。
這兩個詞總是無時無刻地折磨着謝羱,讓他一想到就渾身骨顫,他隻要一想到從此姜競霜的年歲裡再也沒了他的身影,他就難以接受這樣的事實。
偏執是一顆種子,當它破土長成參天大樹時,它的根須就将謝羱所有的情感裹纏了起來,将之作為養分源源不斷地輸送進入樹幹,最後讓樹幹頂破了謝羱的所有理智。
他是愛姜競霜的,可正因為太愛了才會如此。
當姜競霜再次以端茶的借口避開謝羱時,謝羱終于忍無可忍地大喊起來,他叫柳嬷嬷拿了繩索來,把姜競霜與他的手腕綁在一起,讓她哪裡都去不了,隻能與他一刻不離。
姜競霜從謝羱的眼神中知道他已經瘋魔了,她扭頭就要跑,柳嬷嬷卻是個忠仆,還是個看她不起的忠仆,因此二話不說就取來繩索把姜競霜拖回去綁在了床腿邊。
姜競霜不肯,掙紮着,想用肚子裡的孩子喚起謝羱的良知,但謝羱隻是冷冷地看着她,一直看得她淚流滿面,他的尖銳才
被軟化,情緒方才有所平靜,用那種哀傷的語調說:“競霜,我隻想讓你多陪陪我。”
姜競霜低聲飲泣。
謝羱爬到床邊,愛憐地撫着她的腦袋,道:“我們一家三口永永遠遠在一起不好嗎?”
姜競霜渾身僵硬,不可置信地看着謝羱。
他真的徹底瘋了。
*
因此當謝羯登門時,是柳嬷嬷接待的他。
柳嬷嬷看着這位已經六載不見的郎君,心情從最開始的呆滞、不可思議到最後的喜極而泣竟然花了不少時間,她不住地道:“大郎君肯回來就好,再不回來,老爺夫人留下來的錢财都要被狐狸精奪走了。”
柳嬷嬷把姜競霜當敵人,看着病榻上的謝羱越來越糊塗,她迫切地需要一個有力的盟友,如今看到謝羯回來,隻覺有了助力,她卻忘了當時謝羯離開臨安,她對他的評價是,這是個狠心的人。
若不狠心,也不至于抛下十一歲的弟弟自此離鄉,六載杳無音信,與親族斷絕關系。
可謝羯的狠心又不是隻對旁人,更對他自己。他把家産幾乎都留給了謝羱,自己隻帶走了一千兩銀子。
一千兩銀子看着不少,但在長安那地界,全扔下去都不定能聽到個響聲,謝羯此去無疑就是破釜沉舟,不成功便隻能成仁。
但到底還是被他做到了,甚至他用了比旁人更多的時間,就從一個從八品的小官做到了正三品的尚書。
柳嬷嬷已經忘記了自己對他的評價,隻記得他的功勳,相信他是回來對謝宅力挽狂瀾的功臣,于是不待謝羯坐下,便絮絮
叨叨地說了好些姜競霜的壞話。
老實說,姜競霜嫁進來的一年,并未做出格的事,但她與謝羱并不相匹配的出身,和謝羱為她喝鹿血酒這兩件事就足夠讓柳嬷嬷對她心懷厭棄,何況徐氏和李氏不顧一切地在謝宅住了快一個月,明擺着算計家産。
卻隻字不提姜競霜讓娘家人住進來是因為怕被謝羱殉葬。
謝羯對此不置一詞,漫不經心地聽完,道:“我去見阿羱。”
柳嬷嬷道:“是哩,你們兄弟二人許久不見,該說會兒話。”
她殷勤地把謝羯請去謝羱的寝室,卻忘了姜競霜還被拴在床尾,當門被推開,灰塵在陽光下起舞,謝羯先看到的便是抱膝蜷縮的柔弱女子,她烏雲斜堕,雪膚冰肌,雙眸卻空洞無神,纖細的兩隻手腕被繩索捆紮在一處,另有兩道繩索從她迤逦的
裙下蔓延至床柱。
她仿佛被剪了羽翼的金絲雀,也是被拔了利爪的小貓,成了了無生機失去靈魂的牽線玩偶。
謝羯瞳孔中逐漸生出了趣味,隐隐之中還有幾分的興奮。
他原先以為謝羱與他隻是品味湊巧一緻,可現在看起來,竟是興趣也是相投的。
謝羱為他挑了個很合心意的玩/物。
謝羯緩步進屋。
姜競霜睜開無精打采的羽睫,轉眼看去,見到那高大挺拔的身影,略略吃驚地瞪大眼,但很快她就意識到了這是她的機會,因此将萎靡的精神重新振作了起來。
她裝模作樣地問柳嬷嬷:“這位郎君是誰?”
謝羯笑她裝模做樣,姜競霜微微臉紅,隻當沒聽見這聲嘲諷她的輕笑,倒是柳嬷嬷還記得要破壞她與謝羱的感情,高聲道:“這是阿羱的親哥哥,你不要見個男的眼前就發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