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大福接過去仔細看看,才還給宋遠之,卻又問:“怎麼不是黃大夫來?”
宋遠之:“黃大夫去了八殿下那裡。”
洪大福:“可是,皇子宮現在隻有一位禦醫常駐。既然黃大夫在,那宋大夫怎麼也在?”
宋遠之依舊淡然回道:“我便是來接替黃大夫,往後換成我常駐皇子宮。方才我正與黃大夫交接,八殿下那邊來人,将他拉了過去。”
洪大福這才沒再有疑惑,告聲罪,請宋遠之為姬安診治。
姬安将右手搭在脈枕上,一邊等着宋遠之切脈,一邊在心裡琢磨。
剛才八皇子的人先去,如果不是剛巧今天交接,有兩名大夫在,自己要麼得等那邊完事,要麼得另找大夫。也不知道這皇子宮是在哪裡,如果在皇宮外還好,如果在皇宮内,怕是想另找大夫都難。
宋遠之探過右手再探左手,然後觀察下姬安的眼唇舌,再問過幾個問題,最後對姬安微笑道:“天氣熱,四殿下平日也康健,入水時間不長,又沒嗆着水,沒什麼事。我開個方,吃一劑祛祛寒氣即可。”
他話音一落,剛才就候在旁邊的徐小七立刻捧上托盤,盤中擺着筆和研好的墨。
宋遠之從藥箱中取出開方用的紙,提筆快速寫下兩張藥方,簽名按印,再遞給姬安:“這是脈案與藥方,四殿下請過目,确認無誤請簽章,有一張我拿回去留檔。”
姬安接過來對照着看。藥方他還勉強知道其中一些藥名,脈案就是完全看不懂。
不過兩張内容的确一模一樣,可關鍵問題是,他現在不敢随便寫字,就怕被洪大福和徐小七從字迹看出端倪。
姬安急中生智,擺起皇子的架子:“我手臂還無力,不想拿筆,你倆直接幫我按印就好。”
徐小七主動接過兩張紙,卻說:“奴代殿下簽。”
說完,提筆在宋遠之的簽字旁寫下“四皇子安奴徐小七代筆”。
字迹工整清隽,看得姬安忍不住暗暗在心中說聲“好字”。另外還得到一個信息——這個四皇子,很可能名字就是“安”。
洪大福則拿來一方小印蓋上。姬安也留意到,放小印的小袋子是先前從濕衣服的腰帶上取下,可見是随身攜帶的東西。
宋遠之估計來之前就有了預判,看完診直接從藥箱中取出一劑藥,交待過煎法,才提起藥箱告辭,徐小七拿着藥送他出門。
随後有人進來禀報熱水備好,姬安示意洪大福扶自己去洗澡。
浴室也挺寬敞,讓以前隻能用小小沐浴室的姬安心生感慨。
室内最顯眼的是半人多高的大浴桶,其他還有幾隻盆和瓢,以及坐凳、窄榻等等不少東西。看到這些,姬安馬上又不再羨慕了。洗一回這麼折騰,哪有以前用熱水器淋浴方便幹淨。
而且姬安實在接受不了有人幫自己洗澡,隻讓洪大福幫忙洗頭,也顧不上會不會受懷疑,就将他趕了出去。
*
洗過熱水澡,姬安整個人都舒坦了,心情也不再那麼緊繃。
他自己穿好一整套裡衣,手裡拎着用布巾裹的濕發,繞出浴室門前的屏風。
洪大福立刻過來接住頭發:“殿下到躺椅上坐坐,奴給殿下烘頭發。雖說天熱,可殿下剛剛落水受寒,還是趕快烘幹為好。”
姬安正愁這長頭發不知道幾時才能幹,聽他這麼一說,也就放下心來。
兩人回到剛才的房間,姬安在躺椅上坐下,恰好徐小七端來冒着熱氣的藥。
姬安看着那碗黑乎乎的湯水,聞見一陣藥味,眉頭就忍不住打結,難得再次開口說話:“先放一放,等它涼了我再喝。”
徐小七放下藥碗,過來和洪大福一起幫姬安處理頭發。先是拿梳子細細地梳,再用綢布擦水絞幹,最後用炭火烘烤。
姬安剛才泡過熱水,現在躺着讓人伺候,就有些昏昏欲睡。
但他還努力強撐着,在腦中思考現狀。
目前來看,他十有八九是碰上了傳說中的穿越,還是穿成一個皇子。洪大福和徐小七是貼身服侍他的小宦官,既然兩人都沒有起疑,那大概率是魂穿。
可魂穿不是據說能接收身體原主的信息嗎,他怎麼就一點沒收到……
正當姬安想到這個,頭就一陣細細密密的刺痛。
緊接着,大量信息仿佛灌注似的進入他腦海。
原主和姬安同名同姓,今年二十歲,是大盛的四皇子。但并非當朝皇帝親生,而是在九歲時被過繼給皇帝,入京之後一直住在皇宮内的皇子宮裡。
皇帝當年同時從宗室内挑出十個十二歲以下的孩子過繼,原主在其中排行第四。然而現在,這皇子宮中隻剩下原主和八皇子姬含思,其他八個都在這十一年間陸陸續續地病故或出了意外。
今天姬安在附近的花園散步,遇到姬含思一行好幾人。兩邊平常來往不多,本來是不會一塊走的,但恰好都想過橋,兩位皇子才并排走在前方。
随後就出現了意外——木橋塌了,兩人雙雙落水。
在另一個時空同樣落水的姬安,就穿到了溺亡的原主身上。
姬安花了點時間消化完腦中的所有信息,不由得奇怪地按按胸口——原主不會水,按說溺亡該會肺部進水,怎麼剛才宋遠之說他沒有嗆水?
但他很快又抛開了這個問題。穿越這種最無法解釋的事都出現了,身體上的異常好像也不值一提。
而且還有一點,姬安總感覺,這劇情怎麼好像自己聽說過……
他冥思苦想好一會兒,突然靈光一閃——這不是他室友最近看過的小說情節嗎?那他不僅是穿越,還是穿到了書裡!
姬安室友的一大愛好,是看耽美小說。最近看的那一篇裡,有個在前三章就挂掉的炮灰角色和姬安同名,室友這才和姬安說起,還玩笑般地問他要不要全文背誦。
沒想到,姬安現在真的接替了書中那個炮灰的身份。
回憶到這裡,姬安在心裡長長歎口氣——這處境是怎麼看怎麼危險啊!
為了能讓自己這條失而複得的小命苟得久一點,姬安開始拼命回憶室友偶爾講過的小說劇情。可惜他當時沒興趣,一耳進一耳出,能想得起來的實在不多,還都是零散信息。
不過,姬安現在好歹有了原主的記憶,心裡總算不再那麼沒底。
就在他勞動一番腦子期間,頭發也基本烘幹。
姬安接過徐小七端來的藥,忍着苦幾口灌完,趕緊漱漱口。
接着站起身,一邊走向相鄰的裡間卧房一邊說:“來幫我穿衣。”
他自然地繞過屏風,走到房中銅鏡前。
銅鏡很光亮,清晰地照出前方姬安的臉。
和以前的他一模一樣。
姬安再一次松口氣——還好,這樣他對自己至少不會有割裂感。
洪大福和徐小七跟進來,幫姬安穿上一件夏日常服。姬安假裝照鏡看衣,來回走了幾步适應衣裳。
這時,外頭傳來動靜,伴随着一聲:“殿下?”
是原主記憶裡十分熟悉的聲音。
姬安回身繞過屏風,就見一名年紀約摸二十七八的青年走進來,面上帶着擔憂之色:“殿下,看過禦醫了嗎,怎麼說?”
他是自原主入京之後,就一直總攬原主身邊事務的宦官朱順。
姬安開口安撫:“剛才看過,也喝了藥。大夫說沒什麼事,你放心。”
朱順上上下下地打量,确認姬安沒事,才放下心。
他剛要再細問,突然有人急急跑來禀:“王内侍來了,有聖上口谕,叫兩位殿下立刻到前頭去!”
朱順面色一凜:“趕緊給殿下梳頭。”
來人滿臉着急:“王内侍說了,知道殿下們剛落過水,不用講究梳頭更衣,馬上過去,一刻也不能等!”
洪大福接着問:“說了是什麼事嗎?”
來人快速搖搖頭。
姬安掃一眼朱順、徐小七和洪大福,從他們的臉色可以看出,這種情況不尋常,還很可能不是什麼好事。
但皇權社會就是這樣,皇命大過天,誰都違抗不了。
姬安隻得帶着人出門,一路上草草用帕巾把披散的頭發紮成一束。
他進到皇子宮正殿,見一名頭發花白的宦官站在殿中,正是皇帝最信賴的心腹内臣王晦。
王晦見到姬安這個四皇子,也隻是微微颔首,身體都沒躬一下。
姬安照着原主記憶中那樣,向他拱下手:“王内侍。”
這時,姬含思在先前那三個錦衣男子的簇擁下進來,和王晦相互見禮。
人齊了,王晦沒拖拉,直接開口:“傳聖上口谕。”
衆人躬身聆聽。
王晦朗聲道:“大司馬病重,現命一名皇子即刻為其沖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