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舊是王晦親自來迎。
上官鈞問:“聖上如何?”
王晦面色複雜:“聖上昨晚又做了一個夢。”
上官鈞詫異:“又一個夢?”
王晦:“二郎聽聖上說吧。”
上官鈞無言地點下頭,沒再問。
王晦将上官鈞帶到以前上官皇後住的卧房,将所有宦官宮女遣出門去,再帶着黃義也離開,關上門守在門外。
上官鈞坐在榻上看皇帝撫琴。
剛才他進來的時候,皇帝就一直在彈。
琴聲悠悠,有種閑雲野鶴之感。
自前兩個月起,皇帝已經連提筆寫字都困難,更别說撫琴。
上官鈞一時間不知該喜還是該憂——仙丹的确有姬安所說的“不會感受到病痛折磨”的功效,但這同時意味着,姬安說過的“無法治好病”也是事實。
皇帝彈完一曲,擡頭看向上官鈞,滿面紅光,神采奕奕。
上官鈞贊道:“許久未聽陛下撫琴,一如既往地如聞仙樂。”
皇帝笑着擺擺手:“二郎也是一如既往地會瞎誇。”
一邊說,他一邊從琴台後起身,走到榻上坐下。
接着便直入主題:“我昨晚做了個夢。”
上官鈞:“可是有仙人為陛下施了仙術。”
皇帝和藹地看着他:“我夢見,一個我躺在床上,另一個透明的我卻下了床,能如以前一般自由行事。醒來之後,我就仿佛康健如初。但奉禦來看過,說我的脈象和重病時并未變化。”
上官鈞強忍着心頭難過,接話問:“這一回,吳真人如何解夢?”
皇帝:“他給我寫了三個字——安天命。”
上官鈞瞬間難以克制地流露出一絲痛苦神色。
皇帝拍拍他的手:“天命如此,我能得到仙人眷顧,這般輕松地過最後這一段日子,已是大幸。”
上官鈞:“陛下鴻福齊天,既有如此奇迹,說不定往後還會有轉機。”
皇帝卻是笑笑:“人不能太貪心。就像我有了梓童,有了你,就注定沒有親子。但我也一直很知足。”
上官鈞沉默片刻,又道:“陛下既有仙眷,臣恭請陛下還朝。”
皇帝好笑地搖搖頭:“難得身子舒坦了,我可不想去管麻煩事。今日叫你來,就是要和你說,我準備把附近那些曾和梓童遊過的地方,都重新遊一次。等見到了她,我還能和她好好說說。”
上官鈞見他心情極好,便應道:“臣回去便為陛下做安排。”
皇帝:“還有一件事。”
他将擺在榻裡側的一個匣子遞給上官鈞,續道:“雖然奉禦不肯說,但我其實大概有感覺。估計等不及你痊愈再慢慢安排了,這件煩心事,還是由你來辦吧。”
上官鈞打開匣子,裡面擺着兩封聖旨。他展開細看,是王晦的筆迹,已經蓋了印。兩封的編号與内容完全一樣,都是傳位遺诏,隻是繼位者的名字處留着空。
皇帝:“二郎,今後大盛就交給你了。”
上官鈞合上匣子,對皇帝深深躬身。
随後,皇帝和上官鈞一同吃了午飯,又興緻高昂地聊了快一個時辰。見上官鈞露出疲态,才讓他趕緊回府休息。
王晦送上官鈞出元德殿,途中遇到過來給皇帝看診的尚藥奉禦。
上官鈞叫住奉禦,再看一眼周圍衆人,包括王晦和黃義。
王晦和黃義會意地帶着人走到遠處。
上官鈞壓低聲音問奉禦:“你說實話,聖上還能有多久……”
奉禦長歎口氣,緩緩伸出一邊手,另一手擡起袖子遮着,比出個隻有兩人能看見的“三”。
上官鈞緊閉上眼,深深吸口氣。
片刻之後,他睜開眼,已經收拾好了情緒。
上官鈞:“照顧好聖上。”
奉禦躬身:“下官必盡全力。”
上官鈞這才召來黃義,讓他背自己下階梯上轎。
轎子來到宮門,上官鈞換上馬車。
便有一個仆從跟進車中,低聲禀道:“四皇子已經回府。”
接着将姬安說過的話、做過的事,全都細說一遍。
上官鈞倚着軟枕閉眼聽完,吩咐:“你下去,叫黃義來。”
馬車稍停片刻,仆從下車,換了黃義進來,才繼續走。
上官鈞微微睜眼看他:“是你讓人跟着姬安。”
黃義先應了聲“是”,見上官鈞一直沒再說話,漸漸品出一些味道,心頭顫了顫,連忙伏身趴下:“是奴自主張,今後必不敢了!請大司馬責罰!”
上官鈞這才淡淡道:“下去吧。”
黃義都沒敢讓車停下,直接開門跳下去,差點摔到地上,把跟在外頭的人吓了一跳。他卻一聲沒吭,趕緊轉回身,追着車将門關上。
上官鈞轉過目光,看一眼放在身邊那個裝聖旨的匣子,又重新閉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