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還有,出了孝便納幾個好人家的小娘子,多養幾個孩子,身邊人多總熱鬧些。我與梓童都走了,你也能從那勞什子的刑克批命中解脫出來。”
上官鈞下颌微動,片刻後才回道:“若是臣不近女色、斷絕後嗣,便能換來陛下與姑母長命百歲,臣心甘情願。”
皇帝輕笑:“你一直堅持到現在,結果我們該走的時候不也得走了。别再信那些個。”
上官鈞暗暗吸口氣,壓下心頭湧上的悲痛,低低應了聲“好”。
皇帝又就他的衣食住行都叮囑一番,最後籲口氣:“行了,傷感的話今日都說盡,剩下的日子你就陪我快快活活地過。”
上官鈞也關心地問過皇帝的起居飲食,直到宮門下匙時間就要到了,才起身告辭出宮。
一路車轎換乘。
如今秋風已起,卻又不到要用炭盆的時候。上官鈞隻披了件厚鬥篷,下轎之時迎面一陣風,涼意就像灌進心底。
上官鈞走進屋,剛拐過屏風,就聽見一道帶着笑意的聲音:“大司馬回來了。”
燭火搖曳下,姬安含笑望來。
上官鈞頓步,回視一眼。
姬安在榻上斜靠着軟枕看書,是他在屋裡最常見的姿态。
海晏端着熱水進來,黃義幫上官鈞解下鬥篷,伺候他洗臉洗手。
姬安整個人洋溢着喜悅:“我的蘿蔔收了三十一斤,而且都長得很好。先前我說收了要給你做菜,明日就試試。”
上官鈞不置可否地“嗯”一聲,揮手将人遣出去。
随後,他坐到姬安所在的榻上。
姬安有些意外。
上官鈞:“我的傷,你可知何時能痊愈。”
姬安眨下眼:“還有十日。”
上官鈞:“聖上呢?”
姬安一愣,随即喜悅氣氛便消散無蹤,臉上不由自主地浮出悲傷,張了張嘴,卻沒說出話。
上官鈞:“你果然知道,說實話。”
姬安:“還有……半月……十五日。”
上官鈞凝視着姬安眼中純粹的哀意,片刻之後起身:“随我來。”
姬安不解地下了榻。
上官鈞帶着姬安來到書房,從一處暗格内取出一隻匣子,放在桌上打開。
裡面是兩封明黃錦緞的聖旨。
上官鈞分别取出,展開鋪在桌面,示意姬安上前看。
姬安走過來細看,臉上漸漸露出驚訝:“這是……”
上官鈞:“傳位遺诏。隻要把名字寫上去,一份存進聖旨庫中,即刻生效。”
他定定看着姬安:“現在,我給你一個機會拒絕。”
姬安一下瞪圓了眼。
上官鈞:“到我研好墨為止,你若不拒絕,我便寫上你的名字。”
說完,他不再看姬安,低頭給硯台添水,再挑出一塊墨錠慢慢地研。
水中漸漸浸入墨色,上官鈞卻感覺心在漸漸平靜。
這段時日裡,他已經慢慢做好了皇帝離開的心理準備。
比起上一世,這一世總還算得上沒有遺憾。
而他,馬上可以卸下擔子。
上官鈞早就決定把姬安推上皇位。據他這段日子的觀察,姬安比姬含思強不少,還算是個能做事的人。
政事扔了出去,以後他便守着樞密院,也來享一享清福。
當然,姬安願意與否并不在他的考慮之内。
哪怕姬安對蘿蔔的熱情比對政事大得多,明顯隻想做一個無憂無慮的富貴閑王。
但那不重要,他既不想再擔這個擔子,姬安就隻能擔過去。
原本是那樣。
不過,就在剛才,看到姬安那不作僞的悲傷,上官鈞突然改了主意。
偌大一個帝國,不帶私心為皇帝離去而難過的人,或許也就隻有他自己和姬安。
就沖着這一點,上官鈞願意給姬安一個選擇機會。
墨很快化勻。
上官鈞看向姬安:“四殿下,你的決定。”
姬安已經冷靜,倒是有幾分曾經與上官鈞談判的模樣。
他說:“大司馬,我要向你提第一個要求。”
上官鈞揚揚眉:“說。”
姬安緩慢而清晰地道:“我希望你能一同住到皇宮裡,當我的夫子。”
上官鈞發現,眼前的人似乎和自己先前看到的相比,又冒出點不同。
莫非這段日子看走了眼?
不過,倒也有點意思,可以在這無趣的俗世中打發一下無聊。
上官鈞便把醜話說在前頭:“我可不會教人。”
姬安認真回道:“隻要在我不懂的時候,回答我的問題就好。若是你願意,就請寫下我的名字。”
上官鈞半眯着眼看他片刻,低頭拿筆,蘸飽墨。
當着姬安的面,他寫下了姬安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