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樂昭:“時微草。”
時微草乃北姜境内獨有的一類草藥,産量珍稀,為北姜皇室專貢。相傳此草是失傳古方納氣聚元湯最核心的一味藥材,而納氣聚元湯在民間又被盛傳為向天借壽的神藥,說康健之人服飲之,可強健體魄,百病不侵,老病之人服飲之,可向天借壽,卻病延年。
姜清珩答應得很快:“好,不過眼下我手中沒有,需得遣人回國去取,得過一些時日才能交付殿下。”
“此等稀世珍藥,閣尊竟未随身攜帶嗎?”蕭樂昭質疑道。
姜清珩悠然回說:“兩方交易,誠信為先,我無爾詐,爾無我虞。”
蕭樂昭默言,少頃後忽地說:“你方才說兩則消息易一樣物什,當是一樁劃算買賣,我現在想來,于你合算,于我卻是吃虧。”
“那麼殿下以為如何算得公正?”
蕭樂昭淡聲:“時雨閣應再受我一樁委托。”
“殿下請講。”
蕭樂昭:“閣尊此番南行是為尋人,我亦有所尋之人,此人名叫時修明,字光譽,滄州山荔縣人。煩請閣尊替我找尋此人,若得見,便以吾之名相告,邀其渠京一會,若尋不見,也望閣尊能及時知會我,好叫我心中有數。”
姜清珩答應下來。
交易完成,蕭樂昭利落地起身離開,矮幾上的茶水一口未動。
待腳步聲漸遠,側室漆黑的一方角落走出一名氣質冷然的女子。姜清珩慢慢從屏風後步出,走到門邊,注視着蕭樂昭離開的那團濃墨夜色,問:“沉霜,下雨了嗎?”
淅淅瀝瀝的嘀嗒聲應聲響起,庭院漸起雨霧,空氣中多了濕潤的氣息。
沉霜回:“是。”
姜清珩一時不言,不知在想什麼。
“殿下,這位暄和公主洞曉天下時政,言談舉止練達老成,并非我們先前了解的那般,隻是一名受寵的公主。其所言不可輕信,需作防備。”沉霜提醒。
姜清珩跨出門檻,走到廊檐下,觀起庭院稠密的雨勢,這般陰柔連綿的雨從不會出現在北國,北國隻有黃沙漫天,萬裡冰封,一年四季的風都不甚溫柔,似卷刃的刀子刮在臉上。
“信與不信,所言真假與否都不重要,她有句話不假......有關母妃的事,我不敢賭,也賭不起。即刻傳信回隼都,讓青陽找個由頭将母妃帶到桃畔别院,我們此次離都日久,想必宮内又生出許多蛇鼠之輩,待此次南行結束,再回去一一掃除。”
“再派人仔細去查一下這位暄和公主的底細,看其暗下是否私畜勢力,隼都中是否有其眼線。”
“是。”
姜清珩又看了少頃夜雨,問:“她二人來時可曾執傘?”
沉霜:“來時未雨,應是未帶。”
“讓人拿一把傘給她們罷。”
沉霜做事從不會問緣由,她點頭應下,轉身離開時迎面碰上槐月,槐月立展笑顔,一手挽住她胳膊,一手擡到她面前,試圖掐她臉頰軟肉,她不發一言,敏捷閃開。
“嘿,不讓我掐我偏要。”兩人立時手搏起來,其行徑似總角稚童。
姜清珩早已習慣,轉身回屋落座,見兩人搏了幾個來回後開口道:“好了,放沉霜去罷,她還有要事要做。”
槐月心有不甘地收手,望着沉霜大步流星離開的背影嗔道:“一天闆着個木頭臉,無趣得很。”
姜清珩點穿她:“若覺無趣,又何必一天逗弄于她。”
槐月哼了一聲,走進屋内問:“那小公主想做什麼交易?”
“用兩則消息換一物一人。”姜清珩斂着眉眼說,“她同我說母妃将在皇後誕辰之日遇難。”
“什麼?”槐月驚道,“他日之事,安能預斷?怕是信口胡謅的吧。不然就是宮内有其眼線,提前探查到了奸人欲行不軌的線索。”
姜清珩沉默,沒有對此表态,隻是接着說:“她還知曉我此番南行目的。”
槐月從訝色轉為警惕沉思:“殿下南行目的,隻有我幾人知曉,斷無外洩可能,她怎會......”
“我已讓沉霜安排人去查這位暄和公主,待查探一番再議罷。”姜清珩問道,“你可知她向我讨要何物?”
槐月搖頭。
姜清珩:“時微草。”
“時微草?要那東西作甚?”槐月自問自答起來,“噢對,許也是聽了民間所傳,以為這草真乃什麼神藥,想拿去治她那體弱多病的心上人,淮遠伯府少君吧。
不過說來也怪,這沈氏少君身體雖一貫羸弱,但去歲冬日還算無恙,偏偏在皇帝賜下他和暄和公主的婚約後便一病不起,淮遠伯沈勢也以恐傳客人風寒為由,拒待上門拜谒的勳貴,如此行徑,着實可疑。”
槐月常年駐留渠京,窺察南國内政,監視京師勳貴。她點着下巴忖度道:“還有一處疑點便是婚約賜下翌日,這暄和公主便于宮中失足落水,倆人的婚事因此延後無期,方才我觀她氣色,确有不佳,可于這時段意外落水不免太過巧合。”
姜清珩擦燃一根火絨,點亮身旁的一盞燭台,随即端着燭台起身:“且先不論她的婚約有何疑處,她找我交易時微草便有古怪。從方才和她的交談來看,她很聰明,我不認為她會相信民間對于時微草的傳聞,此草确是一味極好的藥材,但遠沒有傳的那般神奇,不過是一群藥材商人為攀上皇室,成為一本萬利的皇商而編造謠傳的誇辭。”
說話間,她已端着燭台來到一面牆前,嚴絲合縫的牆面在她按向其中一處時發出幾聲機軸運作的咔嗒聲,随後向兩側緩緩打開,露出内裡的一間密室。
密室内一團漆黑,姜清珩入内,手中的燭台映亮一方輪廓,是書架中的一處書格,她從中取出一籍冊子,跟進來的槐月上前接過燭台:“如此說來,那這暄和公主要時微草便是另有所圖了。”
姜清珩微微低頭,翻起這本記錄着南蕭皇室成員信息的冊子。
暄和公主,雍和帝第三女,宋皇後所生。性活潑,貌昳麗,得帝後嬌寵,十歲獲賜居暄和宮,加封号,領食邑。十五及笄,帝設宴天清殿,飨四方來使,北姜襄東王、中周長武郡王、巴達圖蘇合可汗三方使節呈求娶表文,帝婉拒之,宴罷,三方悻然而去。
介紹到這裡,便再無下文了,因為在此前,這位暄和公主并非時雨閣留意關注的人物,所以對她的情報搜集得很少。
姜清珩合上冊子,往前走到另一座書架前的書格停下,取出一本薄冊翻動,燭光跳躍,照亮了其上短密的文字。
淮遠伯沈勢嫡子,名蘭時,字子虞,号知鶴,夫人華氏所生,幼時居臯州,弱冠歸京,貌陰柔,内斂孤僻,深居簡出。
有關淮遠伯府沈蘭時的情報便更少了,無甚有用的信息。姜清珩合上冊子放回原位,瞥見槐月還是一臉深思的模樣:“你怎不問那三公主讓我幫她尋何人?”
槐月回過神來:“啊對,她尋何人?”
姜清珩拿過燭台,端着往入口去,邊走邊問:“時光譽此人,你可有印象?”
“時光譽?”
姜清珩:“時修明,字光譽,山荔縣人。”
槐月擰眉思索間,姜清珩開口提醒:“雍和二十六年章義江中遊決口泛洪,受災州縣之一的六華縣河道衙門在治洪疏浚,重修堤防上卓有成效,其衙署内有一治水能人,名聲籍甚。”
槐月啊了一聲,憶起往事:“我想起來了,災後次年一批水務官回京述職,大半獲封受賞,唯有一人不賞反罰,此人便是時修明。
這人性格耿直,不擅官場交際,獲罰是因上了一道治水疏,其言犯上,皇帝震怒,将其打入诏獄,着錦衣衛捕其家眷入京,判全族斬監候,後又從勾決名單上被摘下來,獲得赦免,遣返原籍了。”
槐月納悶:“三公主找這位昔日犯官作甚?”
“這位暄和公主當真是頗為神秘啊。”姜清珩步出密室,身後的牆已恢複原樣,她吹滅燭火道,“且先派人去山荔縣找找這位治水奇才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