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來吧。”蕭樂昭走到小内侍身前,“如今孟婉是暄和宮掌事宮女,統管宮内一切事務,但她和流蘇畢竟是我的貼身人,免不了時常陪我各式出行,宮内俗務分身不瑕。
今後你便跟在她身邊慢慢學着打理宮務,這塊牌子給你,暄和宮那群内侍往後也歸你管。”
蕭樂昭遞出一塊鐵制令牌,上面刻着“暄和宮職事”幾個大字。
小内侍不敢接,吞了兩道口水:“主......主子。”
孟婉:“快接了,殿下看重你,日後好好為殿下辦事。”
小内侍雙手用力在身上擦了擦,然後接過牌子:“主子厚恩,奴......奴婢都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了。”
蕭樂昭淡道:“不必說什麼,我選中你必是你身上有我瞧上的地方,日後好好當差即可。以及,你如今年歲尚小,又進宮不久,陡一升任職事,定有人不甘嫉妒,他們忌憚這塊牌子的權力,表面或不與你為難,但心中并不真正服氣。
如何讓他們既怕你又服你,調衡節制各類人等聽你差遣,那便要憑你的本事了,可明白?”
内侍激動得脖子和臉發紅,他緊緊抓着鐵牌道:“奴婢明白,奴婢定不負主子所望。”
“對了,既讀過書,便不要荒廢了,你腦子機靈,是塊讀書識理的料,日後便去内書堂繼續讀書。”
内書堂是皇宮内專為教習宦官文墨的教署,始建于雍和初年。從内書堂出來的宦官精擅文墨,通曉古今,拔尖者才學甚至不亞于内閣大學士。
不過并非每個宦官都能進入内書堂讀書識字,大内閹寺萬數餘,能進内書堂的僅百餘人,所以一旦有機會進入内書堂得翰林教習,就意味着前程一片光明。
“是,是,奴婢一定好好讀書,多謝主子。”
蕭樂昭:“你剛剛說你沒名,小名叫小猴是吧?”
内侍點頭。
“猿靜猴躁,寓意不好,既已是一宮職事,該有個正名。”蕭樂昭思索一瞬道,“谧,沉靜也,樸能鎮浮,靜能禦躁。望日後你能人如其名,穩靜做人做事。”
被賜名的童谧叩首謝恩:“奴婢童谧謝主子賜名。”
蕭樂昭走到門邊:“孟婉帶童谧去跟其他人介紹介紹,流蘇帶上藥随我去小廚。”
“是。”
行往小廚房的路上,流蘇抱着藥包嘟囔:“殿下偏心,一個剛進宮的小内豎都比我這在暄和宮呆了好幾年的老人職分大了。”
蕭樂昭笑着觑她一眼:“你這脾性,管得住手下人嗎?物盡其用,人盡其才,各安其位,各顯其能。你雖沒什麼職分,可宮裡上下誰敢欺你?”
這麼一說,流蘇心裡那點酸溜溜的勁就下去了,她悄悄往蕭樂昭身側挪了一步:“就知道殿下還是疼我。”
蕭樂昭笑笑沒再說話,兩人來到小廚所在院落,一衆宮婢内侍正在備膳,蕭樂昭将人遣退,對流蘇說:“将藥包給我吧。”
流蘇訝然:“殿下要親自煎藥?”
蕭樂昭:“古人說心誠則靈,虔心誠意,方生靈驗,子虞身體一直不見好,應是我誠心不足,如今我親自為她煎藥,願誠心應驗,她能早日康複。”
“可是......殿下您千金貴體,怎能進積垢髒污的庖廚,若是叫陛下知曉,奴婢們免不得該挨罰了。”
蕭樂昭淺笑:“你啊,原不是心疼我,而是怕受罰。”
流蘇連忙解釋:“不是,自是心疼殿下,這樣的事交給奴婢們做就行了,少君身體不好,才不是殿下誠心不足。”
蕭樂昭:“那是什麼?”
流蘇小聲嘀咕:“是他自個弱不禁風。”
流蘇其實一直不大喜歡沈蘭時,一個是出身,再一個就是氣質,她一直覺得沈蘭時周身有股陰郁氣,沒有青年人應有的神采意氣,唯一能作配自家殿下的或許隻有相貌了。
蕭樂昭笑笑不說話,隻伸手:“藥給我吧。”
流蘇還在遲疑:“那添煤燒火這種事總不能讓殿下親為。”
蕭樂昭點頭。
流蘇搬來矮幾,仔仔細細擦淨上面,才讓蕭樂昭坐下,旋即又去拾來煤炭。
皇宮用的是專供的水和炭,不生煙灰而煤火旺盛。
土竈中的煤炭經明火燒制,變得通紅,其上的藥壺也逐漸升溫,面上浮出一層薄薄的藥渣,熱氣滋生,盤旋直往天際去,遠邊天色火紅,雲層層巒重疊,壯麗恢弘。
然夕色雖美,卻意味着明日許又是個陰綿雨日。
蕭樂昭坐在矮凳上,雙臂環膝,下巴擱在膝上,目光虛虛地望着黃昏天。
藥壺中的湯藥沸騰,發出咕噜噜的響聲,流蘇偷偷瞥了一眼蕭樂昭,小心地問:“殿下,你不開心嗎?”
蕭樂昭偏頭看她:“為何這般問?”
流蘇皺着眉頭:“說不上來,就是一種感覺,我已經好久沒看到殿下展笑了。”
“我方才不就一直在笑?”
流蘇的眉頭更深:“不是,是發自真心的笑,殿下眼下雖笑着,可我還是能感受到殿下内心很難過。”
“雖然我沒有孟婉姐姐聰明,不能像她一樣為殿下分憂,可流蘇願意為殿下做任何事,即便做不到,也會努力去做。”
蕭樂昭伸出手,刮刮她的鼻尖:“不用為我做什麼,就這樣就很好了,你和孟婉能夠像如今這般陪在我身邊就很好了。”可說完她的表情又添了幾分寂寥,“流蘇。”
“殿下,我在。”
蕭樂昭盯着她雙眼問:“若日後你發現我變了,我不再是過往那個簡單純粹的三公主殿下,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可以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你......可還會陪在我身邊?”
流蘇神情嚴肅起來:“雖然我不知殿下為何要這麼說,但我自小陪在殿下身邊,深知殿下為人,殿下不是這樣的人,也不會變成這樣的人。”
“流蘇愚笨,卻也曉得這個世間有外善内惡的人,也有外惡内善的人,殿下于我,便永遠是懷着光明澄淨之心的三公主殿下。”
夕陽暮光映在蕭樂昭的雙目中,那一雙杏色的眼睛便像是淬染了橘紅色,彤雲在她眼中緩緩浮動,竟似流水般要撲溢出眼眶。
蕭樂昭垂首,掩住喉間的微咽道:“我知道了,藥該煎好了,去取壺來吧。”
流蘇離開,蕭樂昭從寬袖中取出來那枚栗色荷包,沒有猶疑地将内裡藥材悉數傾倒進滾沸的藥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