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江知道,“她不需要任何人照顧。其實,有沒有我們對她來說并沒有什麼區别。你的離開,抑或是我的離開,并不會對她的生活造成任何影響。但是……”
他的目光移到路口。濃厚的霧氣将階梯擋了大半,那道淺藍的身影像一把柔軟的利劍,沖開厚厚的迷障,緩慢但堅定的朝他們走過來。
“但是,她會難過。”
“……”
謝江知識趣的沒在原地逗留,将空間留給兩人。
時雨這時完全沒有在謝江知面前那副傲嬌又戒備的模樣,他卸下自己的僞裝,朝最親近的人露出柔軟的肚皮,站在原地軟軟的喊了聲:
“仙君。”
“嗯。”
禾晚應了聲,擡眼看他,“要開始了?”
時雨乖乖道,“我感覺到了天道的召喚,不出意外應該就是今天。”
禾晚看着他的臉,神色有些恍然。
當初她撿到他時,不過還是一隻在死人堆裡差點吓斷氣的小狐狸,結果一轉眼就變成了這副少年模樣,要去應他的劫了。
她的神色有一瞬的柔和,難得的安慰了一句,“不要怕,沒事的。”
時雨道,“仙君也渡過劫嗎?那是什麼樣的?”
禾晚道,“我忘了。每個渡劫的妖修都會忘記,你醒來也會忘記。”
“那多不公平啊……”時雨抱怨,“如果失敗了,是因為什麼失敗的都不知道。是生是死,全掌握在天道手裡。”
“這世上本就沒有公平所言,妖更甚。所以你唯一要做的就是讓自己強大起來,強大到哪怕天道也奈何不了你。”
時雨的神色有些愣怔。
劍修清冷的聲音像利劍,在他混沌的大腦裡破開一條道。恍惚間,他似乎看到了一抹光亮。可這光亮轉瞬即逝,還沒等他抓住,又從他眼裡消失。
再回過神來,面前放着一個方正的食盒,甜膩的香味伴随着桂花的清香送到他鼻尖。
到底還是一隻沒長大的小狐狸,時雨的眼睛亮了起來。“這是桂花糕嗎?”
禾晚的眼底也浮現笑意,“嗯,我托妙音帶來的。”
時雨迫不及待的掀開蓋子拿了一塊桂花糕嘗了一口,嘴裡有些含糊不清,“是我最喜歡的那家店鋪的桂花糕。”
可他才吃了一塊,盒子就被禾晚收走了。面對少年眼巴巴的目光,她冷淡道,“隻能吃一塊,剩下的等你渡劫回來再給你吃。”
“仙君……”時雨道,“萬一我……”
禾晚帶着冷意的目光重重壓向他,“沒有萬一,時雨。”
時雨在她的目光裡不由自主的蜷縮了一下手指,沒說話。
可過了一會兒,他又忍不住問她,“仙君,你渡劫成功的時候是什麼樣的感覺?”
禾晚愣了愣。
距離她渡劫成功的時間已經過去太久了,久到她以為她已經忘記了那種感覺。可當時雨問起來時,她的思緒不由自主的被拽回去,密密麻麻的情緒席卷着她。
酸澀的,像溺斃在深海的窒息包裹着她。
在時雨期待的目光裡,她垂下眼。
“是難過。”
時雨眨了眨開始變得沉重的眼睛,“渡劫成功了難道不應該是開心嗎?怎麼會是難過?”
“我不知道……”禾晚的神色裡帶着茫然,“我忘了。”
時雨的眼皮控制不住的下沉,在即将閉上眼睛的上一秒,少年懵懂的想:如果渡劫帶來的情緒是難過,那麼忘記了也挺好。
禾晚伸出手接過變回原形落在她懷裡的小狐狸,一擡眼,便對上站在廚房門口男人的目光。
他手裡端着碗,也不知道在那裡站了多久。看見她望過來,若無其事的走到她跟前,把碗放下,朝她伸出手。
“給我吧,我把他放到房間裡。”
禾晚看了他一會兒,然後才把在自己懷裡呼呼大睡的小狐狸遞給他。
謝江知抱着狐狸,往時雨的房間走去。男人生得高,肩寬腿長的,明明幹的是仆役的活,穿的衣服也很廉價,可儀态卻很好,一舉一動透着的優雅。
他穿過小小的庭院,步子不疾不緩,臉上挂着溫和的笑。粉色的木須花落在他肩頭,被男人伸出手輕柔的拂去。
然後推開門,進去。
當房間門被關上的瞬間,那張溫和的臉終于變了。
表情一點點的陰沉下去,狹長的眼眸泛着寒意,冰冷的、陰翳的神情爬上來,那張時刻挂着面具的臉此刻裂開了,将裡面陰暗的内裡顯露出來。
被他壓制一路的蛟毒在此刻完全爆發出來,頃刻間,他的臉爬滿了青色的紋路。再配上他陰鸷的表情,當真和地底下的惡鬼無疑。
謝江知咬着牙低低的笑了,那笑聲悶在胸腔裡,響在安靜的房間,聽着尤為恐怖。
他明明知道這些都跟他沒關系,可他還是忍不住一遍又一遍的回想剛剛在院子裡禾晚的神情。
她就這麼站在那,明明臉上沒什麼表情,可眼神裡的難過藏也藏不住,就像一隻找不到主人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