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左公司最近在拓展新的業務,外地的某個大投資商在不久前抛來了橄榄枝,于是姜左臨時得到外省去出一趟差,明天就走。
她讓秘書買好了機票,跟他交代了幾句自己不在的這幾天公司的一些事務要怎麼處理。
回家收拾了行李,看了看天氣預報應該沒有延誤的可能。
第二天一早,姜左就在機場的萬裡晴空下踏入了飛機客艙。
那天以後,許音其實狂轟亂炸過一頓讓姜左交代清楚她怎麼認識的男大,但姜左确實沒什麼好交代的,坦然得許音都不禁懷疑是自己太邪惡了。
“以前那些人沒見你這麼興奮的。”姜左說。
“他們幾歲這個幾歲啊,物以稀為貴。”許音說。
“……”
“不過男大真的話好少啊,要不是我确信那天跟他絕對是第一次見面,我都要懷疑我哪兒惹他了。”
不清楚陳月江在他同學面前是不是也那樣,但線下見面時确實安安靜靜的,話也少得可憐。
姜左總覺得這個年齡階段的年輕人應該是朝氣蓬勃到能把天都捅出一個洞的,不過會有這種刻闆印象大概也是“年齡到了”的一種體現吧。
今天因為要搭飛機,姜左起得就比較早,她靠在頭等艙舒适的靠背上休息,放在桌上的手機時間變成了七點整,一條微信消息準時彈了出來。
——“好冷啊,今天怎麼變得更冷了,不是馬上就春天了嗎?”
陳月江基本都會在這個時間發消息給她,她猜他如果不是一起床就開始戳手機,那差不多每天六點四十就起來了。
之前市政府做過一個關于大學生日常作息的調查報告,如果這是一個七點以後起床就活不到明天的世界,那百分之八十的大學生都得玩兒完,所以陳月江算是個勤勞的孩子,如他自己所說——他是個好學生,成績還不錯的那種。
姜左大學時就很少這麼早起床,何止大學,高中的時候也差不多。
早自習七點半,她能在最後一秒打鈴才進教室,雖然有一半的概率踩點沒踩好,被年級主任拎到走廊狂罵。
每次罵完第一節課就快要開始了,早飯也沒功夫吃,隻能餓着肚子去上課。
不知道是從哪天開始的,同桌每天早上都會給她買一個雞蛋餅,塞進她抽屜裡或者放她桌上。
跟她說的話是:“少遲到。”
就跟後來把火機送給她時的那樣:“少抽。”
姜左是一個在某種意義上有點恐怖的人,許音跟她整天形影不離,但到了今天都不知道姜左高中時談過戀愛,不僅談過,結局還相當慘痛。
姜左現在其實都還記得一點雨水混雜着灰塵沖刷在她身上的氣味,腥臭的、難以言喻的味道。
“姜左,我家需要錢,很多錢、很多錢。”
“我爸說要去慶城避避風頭,可慶城好遠,我不想去。”
“我們一起逃嗎?”
兩個不知後果的高中生,兩個口袋裡的零錢加起來不超過十塊的高中生,在漆黑的雨夜裡逃跑,不知道從什麼東西那裡逃離一樣地狂奔。
雨水打過來像細細密密的針刺入皮膚,嗆得人無法呼吸。耳邊車輛飛馳過的嗡鳴聲震得鼓膜巨痛。
可誰也沒有停下。
淩晨三點半,他們在高架橋前被警車攔住了,短暫到隻有五個小時的逃亡夢就這麼随随便便地結束了。
姜家沒有錢,姜左沒有錢,所以她救不了他。
銀白色的打火機被雨水浸濕,也徹底壞了。
後來,再次聽到他的名字是大學畢業那年,姜左提着行李獨自前往機場,許音來送她時笑着跟她說:你知道嗎?我們有個高中同學過幾天就要訂婚了。
姜左問是誰。
許音說你不記得了嗎?你高中時的同桌啊,對象好像是慶城第一富翁的千金吧。
那就是那天之後姜左第一次聽說他的名字。
她說,哦,這樣啊,然後轉身走進了機場。
時間很殘酷,所以很多人會緬懷過去,緬懷自己逝去的青春,緬懷自己無法達成的愛戀,緬懷自己錯失的機會。
姜左也是人,當然也會緬懷過去。如果你不記得以前,怎麼能知道自己為什麼站在這裡。
人是愚蠢的,有些人一輩子都在做愚蠢的事,有些人前二十年做蠢事,後二十年意識到自己在做蠢事,然後就會開始學習做點稍微不那麼蠢的事。
姜左覺得自己做過很多蠢事,但唯獨不覺得這件事愚蠢,她甚至有點懷念,像在看一個并不是自己的“姜左”的人生故事。
然後感歎:原來人還能青春成這樣。
*
睡醒的時候,飛機落地了。這裡的氣溫比華都稍微要高點,畢竟是距離華都有兩千公裡遠的内陸城市。
下飛機時才看見陳月江一路上給她發了不少消息。
早上的:“冷得都沒胃口了,你說這天氣怎麼能冷成這樣呀?”
“同學說她看的電視劇的男主最後死了,在我邊上哭了一上午,還管我要紙……”
“說起來,你看電視劇嗎?”
隔了一小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