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醒言笑起來的樣子爽朗又明豔,讓人忍不住長舒一口氣。
就連淡漠如穆時川,都莫名地因為她,抖落了心頭所有的煩躁。
她對他說:“吃點東西再去補覺吧。”
穆時川其實一點胃口也沒有,在醫院呆了一夜、從昨晚到現在他一口東西都沒吃,說起吃的甚至有點反胃惡心。
但是看到陸醒言背着手站在廚房門口的樣子,他還是站起了身,跟着她走到了餐桌邊。
陸醒言給他倒了杯溫水:“阿姨身體怎麼樣了?”
穆時川的大腦已經疲累到快要停止工作,甚至都沒有在意陸醒言的稱呼從“媽”變成了“阿姨”,他答道:“還好,在等結果。”
陸醒言了然地點點頭。
然後她轉過頭,看着窗外已經爬到空中的太陽,日光灼人,她需要眯着眼才能模糊地看到那輪太陽。
在穆時川毫無防備、甚至毫無預期的時刻,她開口道:“穆時川,吃完早餐你就去洗個澡好好休息吧。”
穆時川皺了皺眉,似乎不明白妻子為何突然重複地叮囑他,直到他擡起眼,看到了陸醒言眼角挂着的那滴眼淚。
她居然在哭。
陸醒言居然在哭。
看着窗外的太陽、不知道在想什麼,居然眼淚大顆大顆地往外湧。
穆時川很難去形容那一刻的震驚和悸動,他下意識地扔了勺子,然後看着她叫道:“陸醒言…”
那個從未有過一刻像現在這般無助又難過的女人、那個在所有人的青春裡熱烈又耀眼的少女,居然在哭。
穆時川的大腦嗡嗡地響,他甚至沒有辦法把“陸醒言”和“眼淚”這兩個詞聯系在一起,就像他從不知道,陸醒言也很想要一束他送的花一樣。
然後,陸醒言用手背抹了一把眼淚,像個孩子一樣,透過迷離的水霧、看着他。
她一字一句地說:“穆時川,我要跟你離婚。”
年輕的女人,小腹微微隆起,手背擦在眼角,擦不開她倔強的樣子,她的唇緊緊抿住,像是對一件事下定了決心。
她身後是溫暖灼熱的陽光,仿佛給了她無限的勇氣去面對沒有他的人生,讓她終于能夠能親口對他說出這句離别。
也終于能對那段無稽的青春往事和少女情懷寫下句号。
在穆時川沉得像水一樣的眼神中,她再一次重複道。
“你不是我的意中人,我要跟你離婚。”
——
穆時川至今都記得,陸醒言坐在餐桌旁,眼神帶着少女的脆弱與固執,如火焰般灼人皮膚的太陽被鍍上了一層玻璃外殼,漂亮得讓人心動。
那是他第一次後知後覺地意識到,他大概是喜歡陸醒言的。
在陸醒言決定放開穆時川的那一刻。
穆時川荒唐地、可笑地、滑稽地動心了。
那根連結愛情的線條從未同時出現在他們的手中,這場婚姻像一隻被抛棄的玫瑰,從陸醒言的手中抛離,再落入穆時川的掌心。
他們在不同的時刻心動,在錯誤的時間陷入愛情,然後都被那隻玫瑰紮得鮮血淋漓。
而現在,穆時川靠着冰冷的牆壁,酒店裡中央空調的涼風在他頭頂上吹,卻吹得他心口像捂了一塊冰一樣。
這扇牆壁後的男人冠冕堂皇地觊觎着他的妻子,而他的妻子在為另一個人的鮮花感懷。
他聽到她收到那束向日葵的聲音是那樣雀躍,像是春日的第一支白玉蘭綻開,卻伴随着一顆心碎地聲音。
她那樣欣喜地說:“因為從沒有人給我送過花呀!”
黑暗中像是有一把刀,帶着純潔無暇的明媚笑意,割開了心髒處的皮膚。
那裡流出的鮮血綻成一朵朵玫瑰,花瓣依然鮮豔欲滴,卻每一支都帶着淩厲的刺,質問着他的罪行。
質問他的冷漠、質問他的袖手旁觀,質問他為什麼不喜歡那樣好的陸醒言。
穆時川的喉間一片腥甜,心在那一刻收緊,好像快要窒息。
他的手在身側緊緊地攥成拳,又頹然地松開。
他想。
徐帆說得對,陸醒言是太陽。
宇宙行星都是圍繞着太陽旋轉,所有人都曾看到過她的光芒。
可隻有他是那個古怪的黑洞,不但讓太陽為之傾聚,還差點讓它付之一炬。
遲來的玫瑰不再代表愛意,隻是他甚至帶着執念地想,如果、如果可以代表歉意。
如果他可以将那份錯過的心意訴說,如果他可以将愛與抱歉一起說出口,如果他可以再有多一秒的時間。
那麼陸醒言會不會回頭?
這是一個死結。
當他解開所有的物理課題,卻解不開這個扣在這段婚姻裡的枷鎖。
他清楚地知道,往後是滿目蒼翼,往前是萬丈深淵。
他不想離婚。
可是他連一個留住陸醒言的借口都沒有。
因為這段婚姻,荒唐得讓他回看的時候,都晦暗得讓人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