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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焜做賊一樣把自己的鬼畫符派進口袋,少見地沒有理睬任何一個前來恭維的弟子,踩着何方行的影子灰溜溜地跑了出去。
他們說的話無疑都像針一樣紮在周焜的心裡,周焜心裡最清楚,自己是走了狗屎運進的内門的便宜弟子,可他心裡越知道自己是便宜徒弟,越想師父對他沒有那麼便宜。
好似那樣,他也算有一丁點價值。
周焜隻覺貪心不足,自己想要的越來越多了。
想留下,想進内門,還妄想要師徒相親。他眼裡的師徒,是能像鄉下夫子授課那樣,有時打手闆,但有時也能欣慰一笑。
他展開紙冊,那上面寫着再基礎不過的靈修口訣,和他在外門背的那些大差不差,到底是因為師父親手所寫,手裡輕飄飄的紙變得沉甸甸,周焜背着那一摞書心想,師父隻是和他不熟而已,以後都會好的。
山色蒙蒙,周焜和常、何二人走着走着,便不再同路了。
他住的地方偏,聽說長老一脈的弟子是可以随長老一同住在殿内的,姜淵時常不在山上,自己的大殿就不經常住人,早被掌門派作他用,眼下就算有了徒弟,周焜也隻能和那些暫時沒安排去處的弟子擠在一處,不能像常言思和何方行那樣,和他作别後,一個去了星河殿,一個去了震陽宮。
震陽宮的何方行一進殿,便是齊齊整整十來個練功的弟子朝他行禮喊“師叔”、“師祖”。
大約因為四長老好武,震陽宮内的布置陳設和其他大殿都不相同,院子裡擺着百十樣兵器,有勤奮刻苦的,到日落西山還在練。
至于住的地方,得益于師徒輩分,何方行被安排到詹古住的側殿邊上,一應的用具較之昨夜又齊全了幾分。
何方行沒有在這上面計較的打算,他掩了房門,痛舒一口長氣,照他現在靈氣稀疏的樣子,符術這樣的修行法門對他來說都算是半分煎熬了。
但何方行也沒打算放過自己,他隻是放下東西,就走向房間另一側,那裡安放着四長老親賜的神兵雲響,自那日演武場後,何方行再也沒見過那些金色雲紋亮起來。
詹古同他講,四長老隻囑咐了一句話,待何方行能使得這柄重劍的時候,她才會親自教授。
何方行現在卻甚至提不起這柄重劍。
他咬了咬牙,掄圓了臂膀去抱劍,也隻得一個紋絲未動的結果。
他隻得作罷,翻出詹古交給他的一應修身的書,從基礎學起。
為今之計,何方行除了取長補短,再沒有其他方法。但沒有靈氣的助益,就連最基礎的修身,對何方行來說都要比常人多下百十倍的功夫。
從天之驕子淪為足下泥,不過是一朝一夕,何方行心裡還有口傲氣,他得拿得起這柄重劍。
幾人裡唯一一回去就見到師父的,隻有常言思。
十九站在星河殿階下接過他的書囊,隻說道:“師父在裡面等你。”
常言思正一正衣冠,仍是一副謙謙模樣進了大殿,躬身行禮叫師父。
昨日也見了尹星河,可隔着聞仙殿偌大高聳的長長玉階,到底是離得遠了一些。
尹星河沒理他,嘴裡嘀嘀咕咕念叨着什麼。
“二十,小廿,不行……”
常言思的脖子要酸的時候才聽見師父的聲音:“小二十不好聽,你就叫你原先的名字吧!”
尹星河的琉璃鏡襯着殿内幾如白日的光輝,更是璀璨,隻是也叫常言思看不清楚他的目光,朦朦胧胧的,隻知道師父在看他。
“你天資聰穎,比十九他們都要省心,我很滿意。隻是後山那裡的事情以後少摻和些,免得被人嫌棄。殿内暫時沒什麼事情可做,仍舊照你習慣的法門修行便是,一應藥材偏殿都有,用的時候去拿便是。對了,抽些功夫把你那些山下治病的法子寫一份我瞧瞧,聽十九說你還給震陽宮的一個弟子看了脈,說要來問過我,有什麼不一樣嗎?”交代了許多的尹星河推了下琉璃鏡,目光落在常言思的手上,這人是個天生的丹修苗子,單憑他一手看脈的本事,此人在修行的路上便會輕而易舉走得長遠。
尹星河身份特殊,整座山上有什麼頭疼腦熱都來麻煩星河殿,他總覺得自己是個操勞命,幾百年沒下過山了,好容易來了個來自山下的新徒弟,自然是抓緊了要問上一問。
“秉師父,震陽宮的弟子名叫何方行,他因故靈脈破碎,一時間難以修複,弟子原本想請師父尋法子替他修補,但詹師兄來詢過話,囑咐說一切由震陽宮安排便是。”常言思低着頭,問什麼答什麼。
尹星河略一點頭,笑言:“聽他的罷。”
詹古說什麼,要麼是掌門吩咐,要麼是四長老那個小丫頭吩咐,前頭一位惹了便隻有無窮無盡的朝會唠叨,後頭一位惹了又會有滿殿的蟲魚遭殃。
又問過幾番話,說不上親近,到底是有些體貼,常言思心裡溫溫的,星河殿和十九師兄說的那樣,有時候渾不像個大殿,反倒是個家模樣。
臨到走時,尹星河才說最後一通吩咐:“外門上次那個中了冥氣的弟子,叫什麼景雲的,言思可識得?”
常言思點頭答是。
識得,在外門的時候打過幾次交道,和周焜一樣話不多,前幾日聽何方行也說過一嘴,隻是近來時間裡都沒見他,聽說是生了病在星河殿養,這麼一看,倒是真的。
隻是冥氣兩個字,常言思聽得十分混沌。
“再探他的脈可有異樣,”尹長老招招手,把一旁的十九喊過來:“帶你師弟去瞧瞧吧。”
常言思聽話地跟着十九出殿,半路又看見師兄折了回去,噼裡啪啦一陣聲響,像是有人摔了什麼東西。
還隐約聽見一句“不去,他姜淵有短處在掌門那裡捏着,我尹星河可沒有。這滿殿的事情,我哪裡騰出手腳去朝元殿授課,他若再問,就讓你五師姐去!”
常言思到此便知,自己大約是不會在朝元殿的課堂裡見到自己尊貴無比的親師父丹藥大師尹星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