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雪醒來的時候頭痛欲裂,帳上繡着清荷,是她的卧房。
她錘着腦袋,想着昨夜的事,最後的記憶是店小二送上來的漠北烈酒。
從禾剛好推門而入,托盤裡端着清粥小菜。“家主,起來吃早飯,你昨夜喝得太醉了。”
“醉了?”
“嗯~還是譽王送你回來的。”從禾躊躇着不知道該怎麼開口,“譽王臉色好像不太好。”她看了看天下雪,複又低下頭。雖然昨日家主是譽王殿下抱着進來的,但是他一臉冷意,瞧着讓人打冷顫。
她下床洗漱,随後又比劃着問道,“我有沒有拿回來什麼東西?”
從禾指了指卧房一側的桌子,“是那盤棋子嘛?你昨夜一直抱着不放手,譽王殿下掰了半天才從你懷裡掰下來。”
“那這個桌子呢?”放置棋盤的桌子從未見過,是張梨花木的四方棋桌。
“哦這個呀,是譽王今早派人送來的。還把小雪狐抱走了。”
所以,昨夜到底發生了什麼?
蕭譽一夜沒睡。
昨夜他們從風月樓出來,馬車裡。她說完那句“你真好看。”就閉眼倒在他懷裡。他滿腹話語發而不得,終得一句歎息。
奈何下車的時候,她醒過來了,一直在找她的棋。看着她毫無章法地找尋,他按了一下脹痛的腦門,說讓她先下車,随後讓天玑幫她拿上。
她竟不允,不找到非不下車。
終是找到了,卻一直抱在懷裡不松手。被她折騰了将近半個時辰,他回到譽王府已是四更天了。
晚春的夜裡微涼,他用冷水沐浴才壓了一身的火氣,處理事務到天亮。
被抱回來的小狐狸情緒一直低落,他批折子,它也不睡,就一直用屁股對着他,偶爾哼唧兩聲。
筆杆輕戳狐狸屁股,“你娘親有事要忙了,沒空管你。”
富貴不聽,繼續犟着。
……
三日後的國占,定在了帝陵鹿鳴山。
桃林山春秋季節遊客絡繹不絕,與霜江一江之隔的鹿鳴山就鮮有人煙。
三十年前春,蕭君論親自帶着一千騎兵,繞路鹿鳴山潛入王都,不料身中埋伏,受傷突圍時遇到一隻通體雪白的鹿,跟着白鹿走竟突出了包圍圈,故而蕭君論繼位後,便把鹿鳴山定為帝陵,更是每年春都安排狩獵,興我堯國國祚。
但是,後來的三十年裡,年年春獵都再也沒人見過那隻通體白色的鹿,更是坐實了神鹿之名。
以上這些是蕭譽告訴她的,彼時,他們正在鹿鳴山的别院後山看落日。
“所以真的有神鹿?”
“不知呢?”蕭譽輕搖折扇,唇角勾起似笑非笑,“父王沒有跟我說過。”
天下雪思考了半晌,估計這神鹿就不存在,大約是天下洺的主意,讓天下人覺得蕭君論坐上王位是天命所歸。
日薄西山,餘晖斂去最後一絲光,東邊弦月初上。
三日後國占,所有人都要在鹿鳴山别院沐浴齋戒三日,國占結束,便轉道鹿鳴山的餘脈狩獵。
今年的彩頭,是一個藩國進貢的異域美人。
“你有信心能得到美人嗎?”她調侃道。
“家主不如擔心下自己,萬一在天子朝臣面前翻書解卦多不好。”
——你是懂陰陽怪氣的。
自從風月樓喝完酒後他便是這個模樣,表情似笑非笑,說話陰陽怪氣。
天下雪起身便走。
“怎麼啦?不一起賞星嗎?”
“不了,我要回去背卦書,不能丢了天下氏的臉面。”
蕭譽:……
因國占是大事,天下氏的族人基本到齊,除了在梧桐寺禮佛的老太太。
她回去,便是參加族裡的夜宴。吃飯時大家都較為平和,飯後,天下惜便說出去走走,去找她陌沉哥哥玩耍。
九月聽了這話偷偷翻了一個白眼。
“你呢?不去找宴家主玩耍麼?”
“啧,他有什麼好玩的?”九月不屑。
看來,宴家主任重而道遠呐。
暮春的微風不燥,前方高山聳立。
國占祭典在鹿鳴山下開始。
獻官就位,執事焚香,迎神奏樂,奠帛獻禮,萬人跪拜。
最後是天下家主占星算卦,寫卦書,上獻天子,禮成。
他們剩下的人轉道春獵。天子回宮,天下洺與他一道。天下氏的人除了家主沒有資格參加春獵,過兩日便要打道回延殇城了。
王宮裡,蕭君論看着大篇幅的卦書沉默不語。從前,天下洺寫的卦書,若有天災,也隻有時間。而天下雪的卦書,時間地點無比詳盡,更甚的是,連死傷人數也有。
“你這女兒,青出于藍啊。”天子感慨。
“是我無能。”天下洺其實是知道自己的能力如何,在曆代家主中是不夠看的。天下氏能保住如今的地位,不過是他當初野心太大,當機立斷投誠,跟着蕭君論謀反。成了,名留千秋。敗了,把天下氏拖入泥淵,把曆任家主的功績一抹殆盡。
天下雪确實是難得的百年不出世的一人。天下氏每個族人出生都會有族老寫命書,而每個人的命書都會放在西樓束之高閣,不能查勘。
天下雪的命書是他以家主之權偷看的,他看到的時候便知道,天下氏的命已經走到頭了,而她是轉機。
但是,真的是轉機嗎?他不确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