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衍山青隐宗落雪峰的清雪殿有一處靜室,靜室内,一方四角香爐中清心香的煙霧袅袅升起,整個靜室更顯靜谧清幽。
室内無多餘裝飾,唯一方書案,一方香爐,空空蕩蕩,室内中間蒲團之上一白衣男子盤膝而坐,五心向天,男子面容清俊,氣質清冷,如遠山寒雪,不可亵渎,此時卻雙眸微阖,眉心微蹙,頗為不安。
幾息時間過去,男子輕輕吐納,而後慢慢睜開了雙眸,眼眸透着清雪般的清涼,然而又似清水般柔和透徹,隻不過此時卻多了幾分迷惘困惑,甚至是為難。
修仙之人極少入夢,況且他常年清修,已然不知多少年未做過了夢了,而如今他不僅于打坐修煉之時入夢,更……
念及夢中場景,沈奉雪面色複雜。
那張陰冷邪氣的臉龐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他回想了一遍确定從未見過此人。
沈奉雪斂下眸子,他從未見過此人,無冤無仇,為何她要這般對他。
為何會做這個夢。
他将夢境從頭到尾捋了捋,料想或許是天道的預警。
上一次仙魔大戰,便是他的師尊于打坐之時得到天道預警,才能提前做準備,将魔尊封印,此刻他做此夢,或許也是如此。
隻是不知道師尊當年是否也夢到過被囚禁然後,咳,不能想。
沈奉雪不自然的撫了撫手腕,總覺得上面還有東西束縛着。
這個夢,未免過于真實了些。
顧厭生,到底是何人,為何會夢到此人?
念及夢中場景,沈奉雪眉頭輕蹙,思索片刻後便取出傳訊符,讓謝聽風繼續打理宗門事務,自己去下山一趟。
自上次仙魔大戰之後,他的修為便一退再退,雖為青隐宗掌教,事務卻是師兄謝聽風一直幫忙打理,他修養百年,修為也已然恢複,此次出關師兄弟定然歡喜,隻是此刻多了顧慮,他必須下山一趟,不然心中難安。
根據夢境提示,此刻顧厭生應當還處于幼年時期,不足十歲,具體在什麼地方沈奉雪并不清楚,他隻是在夢中從旁人之口得知,顧厭生自小被抛棄,被狼養大,而後被賣入了鬥獸場,再之後悄無聲息,然而不過短短百年便成為魔界之主,資質上乘,天賦異禀,卻也心狠手辣,毫無羞恥之心。
心狠手辣,毫無羞恥之心。這點沈奉雪毫不懷疑,在夢裡,顧厭生挑起新一輪仙魔大戰,将修真界攪得天翻地覆,各大宗派支離破碎,還物色俊美男子,将其囚禁,淩虐,以此為樂。
沈奉雪心神不穩,清雪劍猛地一顫,而後複又平穩。
不知道此時顧厭生到底在何處,便計劃先去鬥獸場查看,或許還在那裡,若是沒有,那就難找了,不過他更希望她此時仍在山林之中,與狼為伴,不谙世事。
修真界去往人間,須跨過大乘山,越過無生澗,最後穿過妄沼澤,而後才是真正的人間,即俗世。
一山一澗一沼澤,将兩處隔開,非大能者不可跨越,整個修真界能憑借一己之力不借外力渡過者不到百人,且修為受到壓制,抵達俗世之後,沈奉雪的修為不過築基而已。
鬥獸場是富家子弟的玩樂所,數量并不多,且都在京城,然而沈奉雪将整個京城的鬥獸場都打聽了一遍,也沒有找到,問及旁人,卻是聽都沒有聽過。
“不到十歲的小孩子去鬥獸?公子,那不是鬥獸,那是喂獸,她要是能活下來,小爺腦袋當球踢。”
“公子瞧你年級輕輕,心思卻是歹毒,讓不足十歲的幼童去鬥獸這種事也想得出來!”
若是鬥獸場真有顧厭生,那定然會引起軒然大波,看來此時顧厭生還不曾遭遇此禍,難不成此時還被狼養着?或者是還未出生?
沈奉雪此時也察覺出自己行為草率,或許此時就是顧厭生站在他面前,他也不見得能夠認出來,他在夢中見到的顧厭生,已然長大成人,面容陰郁,喜怒無常,眉眼常常泛着冷意,眼中的恨與怨幾乎能夠化為實質。
即便是他,被她盯着的時候,也會不自覺地有些緊張,不過更多的是對她即将對他做的事情恐懼。
他想象不到一個小姑娘,為何變成如此模樣,他生來便很少懷恨也不曾怨怼,向來隻相信一切自有定數,然而對于顧厭生,他不明白,什麼是定數,什麼是天命。
又尋找了兩年,沈奉雪幾乎将整個人間給翻遍了的時候,終于找到了她。
這兩年他見到小孩子就會問上兩句,已然成了習慣,然而見到顧厭生的時候,他一眼就覺得,那是她。
盡管她不過幼年,眼神懵懂,似乎神志不清的樣子,但是那張臉,那雙眼,已然不知不覺間刻在他的腦海裡。
雖非他本意,卻的确刻骨銘心。
陰雨連綿,天色昏暗,小小的巷子幽深而沉寂,一個小女孩乖巧的抱着膝蓋坐在那裡,滿身泥污,渾身濕漉漉,頭發也濕哒哒黏着,卻一動不動。
沈奉雪将手中的油紙傘遮在她頭頂,自己也蹲了下來,視線與之相平,問道:“怎麼一個人在這裡?”
聲音輕柔,像是晚風拂面。
小女孩似乎受了驚,抱着膝蓋往後退了兩步,離他遠些,低着頭并不說話。
沈奉雪又問:“你叫什麼名字?”
内心不由些忐忑,對她的感情因為那場夢以及幾年的找尋,已然紛雜的分辨不清,有不喜,有抵觸,有抗拒,也有好奇,詫異,以及不解,而此刻種種均化作了憐惜。
她還隻是一個孩子,什麼都不懂的,他不能因為一場夢,一個尚未發生過的事情而遷怒。
小女孩怯怯的擡了擡頭,眼神懵懂,抿了抿唇,似乎鼓起了勇氣:“顧,厭,生。”
說話一字一頓,聲音很是稚嫩,說完之後又猛地低了頭。
真的是她。
沈奉雪擡起手,輕輕揉了揉她的頭頂,腦袋很小,一隻手掌就能完全蓋住,“今年幾歲了?”
“八,八歲。”她聲音很小,還有些磕絆,“在這兒,等,家人。”
“領我,回家。”
聲音哀弱隐隐有哭腔,甚是無措的模樣,“我,迷路,了。”
沈奉雪心中一軟,歎了聲傻孩子,隻當她心有執念,神志不清,畢竟是被家人抛棄的,心中或多或少會有些執念吧。
好在他遇見的早,之前與狼生活在一起,而後才接觸社會,雖有八歲,但心智或許不過三五歲,還未曾被賣去鬥獸場,也不曾經曆更多苦難,心性也可塑造教導,一切來得及。
他道:“今後我就是你師尊了,跟我走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