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7年7月中旬,川西瀝河平水村。
“快!快!裝筐的都挑走,大暴雨馬上就要來咯!”老村長高聲催促道。
平日見人就躲的麻雀、蜻蜓成群結隊低空飛過,躁動不安,一隻笨鳥慌亂中撞在農民腰背的竹蔸上。
——吱!
一聲慘叫過後,又逃命般追上大部隊。
話閉。
天空已然完全黑沉下來,山腰傳來唰唰唰拍打柏樹葉的聲響,由遠及近,猶如萬軍來襲,雨勢磅礴恐怖,聽得人心頭一震。
衆人手忙腳亂一陣搶收,前頭扁擔嘎吱嘎吱拼命叫喚,暴雨後頭步步緊逼,仍有大量海椒被淋濕。
倉庫外,火急火燎的蓑衣壯漢大跨步趕來,等不到跟前,隔着雨幕焦急喊話:
“慶叔!水壩頭...怕是...怕是要塌了!”
衆人心頭再震。
水壩除了蓄水防旱也能防洪。
成片海椒、茄子、南瓜、豇豆等其他蔬菜,玉米,八月的水稻,十一月棉花,都是命根子!
聯想到前年洪災,有人當場吓得癱坐在地。
“全塌了?”
“一半不到,兩米長松動,上面還有山洪。”
“南瓜小隊和知青隊剛好在大壩邊。”
“怎麼會塌?前天兒周老頭還拍胸脯保證,十年不倒。”
“就是!他當時怎麼說的,今天就出這種事!”
嘈雜中有一道不被他人所注意的聲音愣怔道,“還真被洋鬼子說中了...”
但很快淹沒在七嘴八舌裡。
慶叔也就是平水村村長,他引領村子近三十年,從建國前到現在,該經曆的大事一件不少,平日裡說一不二,在村民心中,威望極高。
“吵什麼?”
老人蹲坐在石墩上,煙袋撞上一旁的木梁。
衆人噤聲。
老村長才敲了敲長煙杆抖落灰燼,吧哒一口,因為吸氣凹陷的面頰随着吐出白煙恢複本來面貌,皮膚溝壑深重,大垂耳,高顴骨,眼皮耷拉眼神卻異常犀利,不怒自威。
兩句問出實情,老人終于肯起身将煙杆插在後腰帶上,“老頭老太晾曬海椒,其餘,拿工具。”
可謂一呼百應。
去的路上壯漢才道出啟閉機一直沒反應,旁人弄不好,而唯一懂點門道的周老頭,酒瘾上頭從昨晚醉到現在,如何叫也不醒。
另一半塌陷都是時間問題,想堵也堵不住,到時候河道兩旁的田地統統被淹。
情況比預計嚴重,老村長才終于面色凝重起來,不過躊躇片刻,狠狠吐出一口濁氣,像做出某個艱難決定,隻見他一把将人拽到跟前,氣力好大,壯漢險些站不住:
“去...把西洋鬼子叫來。”
“嗬...咳咳...誰?”
此話一出,壯漢和離得近的人皆是震驚不已,張大嘴巴,差點被滾邊雨水嗆得半死。
叫誰?沒聽錯吧!
經這一提,人群裡有幾個曾目睹周老頭單方面發難洋鬼子的人,突然記起起因正是水壩問題。
那時大家看戲心态,隻當又一場閑暇逗趣,根本沒把洋鬼子的話當真,還把人攆去村偏角爛草屋。
其他人更多顧慮是怎麼就要叫他來,村長又怎麼笃定洋鬼子一定有這本事。
況且當初洋鬼子剛來下放的時候,讓村長關了近半年牛圈,馊飯馊水有一頓餓三頓,幹累活重活拿最少工分,被村裡混脾氣的拳打腳踢,腳跛了一個月,大家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他會來嗎?
一想到這個問題,所有人腦海中自動浮現一個半死不活、頹喪的清瘦高挑身影,就止不住搖頭質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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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轟叱!
一道紫電嘶吼着撲向山頭。
桑佳樹應聲一抖,五感逐漸恢複重獲新生。
大腦接受到的第一觸感便是豆大雨滴拍在臉上生疼,跟有人從頭頂拿盆倒水似的,彙成小股順着額頭滑過眼睛,睫毛濃密纖長濕成一縷縷黏在眼尾,眼皮不停眨動。
接着一道又一道閃電撕開黑洞洞的穹天巨口,幾乎照亮世界。
桑佳樹除去第一聲太突然,對後面的雷聲都沒太大反應。整個鬼...不對,整個人看什麼都新奇。
她松開手裡的鋤刀,仰頭詫異,雨拍打的力度、風吹來的方向,全身毛孔為之舒張。
精力充沛的大自然,十二年來,她終于能真實觸碰這一切。
“洋鬼子來了!”一聲怪叫拉回注意。
周圍或遠或近的生面孔紛紛停下手活,帶着質疑與嫌惡的抵觸目光,齊刷刷朝同一個方向眺去。
桑佳樹心生好奇,究竟什麼人才會帶來這種反應。
不等她回頭,大腦神經末梢就傳來一股急促針紮感,疼痛越漸清晰,随之而來是記憶裡的畫面細碎如同電影快速劃過,信息之龐大猶如蜉蝣面臨天體日月。
幾乎是在瞬間,桑佳樹身子毫無征兆軟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