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佳樹能明顯感受到她因那些髒活些微愣住,便回,“壞了。”
所以為了不給你丢面子,重新做一身回家穿的體面衣服,快給我錢。
“你先等一等,你爹現在還在氣頭上,他吃完我就給你端飯進來。”
桑佳樹前前後後統共隻說了四個字,桑母還覺得她今天不一樣呐,想來是因為回家見到媽媽了很開心。
這孩子從小就最黏她。
午飯是剩下的豆豉爆辣椒。
桑佳樹試探一口,便認定這是一道看似平平無奇卻讓人欲罷不能的下飯佳肴。
雖然不認可桑母對待不同孩子厚此薄彼的做法,但這一刻為她廚藝豎起大拇指。
夏季高溫,她所在的小房間放了一架雙層單人床,下層老人,上層才是桑佳樹的位置。
顧及老人身體不好,大多時間見不得風,常年封窗,尿騷味汗味黴臭味,即使勤換洗,屋子裡也粘稠着一股不怎麼好聞的氣味。
小妹桑佳雨才會死活不肯同奶奶住,甯願在客廳用帳子拉起狹小區域用作私人“房間”。
這個年代誰不是一家十多口擠幾十平米的廠配房裡,桑家人口稀薄,已算幸運,至少沒有男女混住。
剩下桑家父母和寶貝兒子住由大房間隔開兩段的屋子。
大女兒和老人又另住,自然是方便照顧人。
十分合理。
桑母從小女兒箱子裡找出一套不穿的衣服放在桑佳樹腿邊,心情挺美,“吃完飯去洗頭洗澡,碗放着我來洗,熱水也燒上了。然後跟着出門見個人,有好事。”
這個“好事”自然指相親。
桑母隻簡單交代了幾句,到場不用多說話,一切有大人安排。
再多信息便沒透露。
給她驚喜?
桑佳樹更願意相信怕她誤事。
桑佳樹再不情願,洗澡洗頭的時候卻很認真,秉持别人的東西不用白不用,香皂抹了兩道,洗發皂抹了三遍。
她帶着香氣從熱騰騰的公共洗換間出來時,桃腮粉面,眼珠水潤透亮,眉頭、睫毛沾了水在幹淨得仿佛掐出露的皮膚襯托下更是黑澤醒目,發絲打圈兒着往下滴水,一整個純天然美人氤氲旖旎。
桑佳樹這張臉她最喜歡的就是皮膚,淨白透亮,除去鼻梁上一顆黑痣,柳葉黑眉黑直發森森睫毛,打眼望去不是黑就是白。
膚色及其平整均勻。
曆史勾陳,畫中水墨女子也不過如此吧。
桑母望着出神,好似大女兒不止洗去汗水千塵,而是将凡體肉骨中的污穢俗氣一并洗淨。
尤其桑佳樹坐在鏡前,她站在身後為她擦頭發,又忍不住親自編發。
透過鏡子細細打量,上一次這麼認真描摹大女兒模樣,還是兩歲吧。
一眨眼都過去十幾年了。
最初的王芸苦求十載未能為桑家生下一兒半女,婆婆不待見,鄰裡閑言碎語。
在她人生最至暗難捱時刻,女嬰塔見到了面色發紫的嬰兒。
第一次喂孩子奶粉,第一次為孩子擦拭洗臉,第一次哄睡…
記憶決堤。
她背着一歲的小孩追逐風筝,笑聲咯咯。
半夜打雷驚醒光腳趕到女兒床邊接住撲進懷裡的小嬌肉團子,輕聲地哄,直至入睡。
随着聲聲嬌氣的“媽媽”,被親得滿臉口水,心裡灌了蜜似的。
王芸将遲來十年的一腔母愛盡數傾注在這個沒有血緣的女嬰身上。
再後來她懷上龍鳳胎。
時間太快了。
仿若昨日,曆曆在目。
第一個女兒即将相親說婆家,桑母感到幸福滿足。
這些年丈夫對她情深不變,家庭收入穩定,龍鳳胎兒子聰明有出息,小女兒古靈精怪。
帥氣美麗,即将讀大學或即将嫁人…
他們都有一個美好的未來。
桑佳樹瞥見鏡子裡王芸沉浸在一廂情願幻想的夢幻泡沫中,那雙已有細紋的眼角對時光釋然一笑,滿臉歲月靜好。
真是諷刺。
表象背後,桑建國嗜酒初露端倪,以後會染上賭瘾,桑佳雨好高骛遠眼高手低,現在有廠職工得以安身,等到廠關閉,混吃等死。
新時代下,母女倆開始學炒股,有錢就整日鑽在股市,沒錢了回去找桑懷民要。
借款賣房,被人設計錯收受賄,桑懷民被連累丢掉工作,差一步妻離子散,受病而死。
嗯。
桑佳樹笑了笑,他們都有美好未來。
這更加堅定她逃離桑家主角團的想法。
桑家父母原本是要去市裡看兒子吧?那她一定要抓緊這點寶貴時間,拿回自己的戶口簿。
一切悲劇的根源都在戶口簿。
談清許就不會為了換回本子,心甘情願簽下十年賣身契,被迫前往西北,最終家破人亡,妻兒慘死。
現在,她要親手撕毀這個噩夢的開端。
隻是,桑佳樹覺得某些地方對不上。
根據夢中畫面提示,與聾啞工人相親,她穿着實在普通,是去年剛下鄉時桑母準備的要她回城才穿的衣服。
現在麼...
桑佳雨不要的衣服是她從沒穿過的好樣式。
心中存疑,面上不顯,她隻會更加小心謹慎。
随後被桑母領着出門,拐過人少的小巷從一個小後門進入,穿過種滿常青樹院子,來到疑似員工休息室的房間。
相反,相親對象長相正派清俊,比她高半頭,看向她時目光清澈含蓄。
震驚一直持續到對方做完自我介紹,桑佳樹聽得當場愣神。
“同志你好,我叫宋如。”
宋副廠長大兒子,桑佳雨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