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過得很快,幾場春雨浸染,庭前翠色含煙,花木蔥茏,轉眼便到了五月初三的正日子。
送一位親王靈柩入皇陵是大事,太史局瞧準了吉時,浩蕩的隊伍準時出發,一刻都錯不得。
天色方蒙蒙亮,京城各裡坊門大開着,禮樂鐘鼓齊齊鳴頌。磅礴的曲調盤旋在幽微晨曦中、回蕩在京城肅穆的高牆間,叫人對生命、對權勢肅然起敬,心生蒼茫。
越棠大半夜地被薅起來披麻戴孝,然後送進車駕裡,搖搖晃晃地上了路。沒睡夠,實在太困了,外頭震天聲響都能充耳不聞,眯着眼睡得七葷八素,等隊伍穿過大半個京城,天光大亮,她才猛地醒神。
揉揉磕在車壁上的額角,越棠問雙成:“怎麼停了?”
“到上儀宮啦。”雙成替她打起車簾,“王妃得去殡殿捎上王爺的靈柩,然後再一道上路。”
越棠卻說等等,一把将雙成拽了回來,“讓你準備的東西,都帶着嗎?”
雙成會意,從麻袍裡摸出一個荷包遞過去。越棠從中掏出一件黝黑的物什,小心翼翼舉倒眼前,沿眼眶輕輕擦一圈,擦完後眨巴兩下眼睛,立刻滿眼通紅,淚盈于睫。
妝點完了,越棠方搭上雙成的手,抽抽噎噎地說:“走吧......記得把我的寶貝收好嗚嗚......”
雙成滿口答應,壓聲感慨,“這龍骨木可真是個好東西,辛辣勝過麻椒,刺激卻沒味道,效果立竿見影,堪稱喪儀必備神器。”
感謝龍骨木,成就了王妃重禮義、知大節的好名聲。
跟着禮官進上儀宮走了圈,越棠在衆目睽睽之下哭得悲恸又克制。她深知過猶不及的道理,戲演得太過,反而一眼假,畢竟她和睿王甚至都沒互相确認過眼神,大婚當日隔着障面窺着個影而已,如今人不在了,她的感懷痛惜是為了得體,不是真叫人傷情的。
迎出睿王後,吊祭使宋希仁親自從陣列最前頭走下來,和聲寬慰她。
“王妃節哀,睿王殿下若在天有靈,想必也不願王妃自苦......王妃眼下能否上路?若需要,臣可命隊伍原地休整,先待王妃稍稍平複心情。”
越棠頗感意外,透過朦胧淚眼看向宋希仁。十數日不見,心思深沉的弄權文臣換上一襲白衣,有種鉛華洗淨的味道,眉眼間甚至含一絲悲憫,整個人仿佛沾上了仙氣兒。
怪哉,怪哉!越棠愕了一瞬,懷疑自己是眼花了。
她拿巾子掖了下淚,通情達理地說:“不必多事,這就上路吧。宋大人不用顧忌我,一切按着儀制來就好,務必按時将王爺送到鐘壽山。”
上車後坐定,不多時,隊伍重新動起來。車簾子一落,越棠的眼淚“唰”一下便收了回去,戳戳雙成,“好渴。”
越棠身為王妃,這一路雖是送葬,吃穿用度還是無比齊備的。王府的扈從很快送上了茶爐茶具,雙成打着小扇子煮好茶,越棠飲一口,眼神忽然一亮。
“咦?這不是長公主府的茶嗎,驸馬千裡迢迢捎回京城,除了公主府隻供了禁中,這是哪兒來的?”
雙成茫然搖頭,“這些是平望姐姐打點的,奴婢也不清楚......不過咱們王府也有好些茶莊,大約是近來的歲貢吧。”
越棠舌頭靈,茶水細微的差别都能嘗出來,所以确信這是那日在長公主吃過的茶。不過這也是小事,雖有疑慮,她轉頭就撂下了,并沒有放心上。
可一路行進,這小小一縷疑雲越來越盛,最後連雙成都察覺出了異樣,瞠目結舌地看着面前的東西。
“王......王妃,這也太詭異了,簡直是您肚中的蛔蟲現了人形。”
可不是!行路不過半日,她說餓了,送來的是窦家店的芙蓉餅,她說困了,送來的鎏銀镂空香球裡燃着郁金芽,她說無聊,送來的是富文堂最新暢銷的話本子......
一次還可說是巧合,三番五次的正中靶心,那一定是有鬼了。
越棠将話本子翻得嘩嘩響,問雙成:“我當睿王妃未久,還沒來得及在王府中作威作福,更沒向王府中人透露過我有些小衆的喜好。若不是你特意準備的,是誰這麼體貼?”
雙成靈光一現,“或許是咱們家老爺和夫人?二老聽說王妃要離京十來天,十分挂念,又不好大張旗鼓地叫人張羅,于是悄悄着人打點。”
“爹爹同阿娘有這麼好心嗎?”越棠很懷疑,“好容易找到機會讓我吃兩日苦,他們應該很樂意才對。”
雙成卻信誓旦旦,“那是從前,夫人怕您被寵壞了,當不好人家兒媳,才有這麼一說。如今您年紀輕輕就守了寡,老爺夫人心疼得肝兒碎了,恨不得能替您生受,這才上下打點,想讓您行路舒暢些。”
越棠隐隐覺得怪異,但又想不出更好的解釋,隻好暫時作罷了。
今日啟程早,不及日上中天,隊伍便停下來休整。因是扶靈,一行人不便入驿館用飯,不過驿丞早得了交代,備好了百多人的飯食恭迎。
越棠才吃飽了點心,餐食就用得草草,雙成正吃得香,她便自顧自跳下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