唇角微微牽動,心道自己有時候甯可同宋希仁打交道,何嘗不是因為本質上,他們才是一路人。
“本宮有耐心,卻也要争朝夕。”孫貴妃話鋒一轉,“右仆射輔佐三朝帝王,門生遍布朝野,如今雖緻仕,說話仍有些分量,若得右仆射的支持,忱兒入朝的路會好走許多。”
這就是早前的計劃,選中右仆射作為突破口,因為宋希仁與周家有舊。
“右仆射那一雙兒女,本宮拉攏大的,宋大人拉攏小的——這樁重任,宋大人沒忘吧?”孫貴妃含了絲笑意,“睿王妃那裡,宋大人可不能前功盡棄。王妃新寡,正需要人排解愁苦,宋大人一顆七竅玲珑心,拿捏一個年輕女郎,必不在話下。”
這樣的對話,不是第一次發生了,但今日聽來,孫貴妃略帶輕佻的口氣,莫名刺耳。
宋希仁蹙了下眉,語氣還是如常,簡短應一句是。
“行了,”貴妃忽然感到倦怠,揉着額讓宋希仁跪安,“先帝三子,陛下行二,上頭還有位雍王。雍王不缺子嗣,幾個嫡子正是年富力強的年紀,母家與泰山家中勢力都不小,這節骨眼上,保不齊生出歪心思......宋大人多替本宮留心吧。”
興慶宮外豔陽高照,不遠處就是東市,叫賣聲、車馬聲、笑語聲嘈嘈切,融融浮在耳畔。宋希仁遮目揚臉,沖着透亮的碧羅天,沉沉出了口濁氣,整個人仿佛重新活了過來。
趕車的家奴迎上前來,“阿郎,回家麼?”
宋希仁收回視線,邊登騾車,邊吩咐道:“去五陵原。”
家奴愣了一下,“阿郎要去祭拜麼?這一時半會兒的,什麼準備都沒有......”
“祭拜不在乎那些死物,在乎于心。”宋希仁面無表情放下車簾,“走吧。”
年複一年,到今日恰是十載。
光陰會撫平一切?宋希仁的目光越過京城熙熙攘攘的街巷,落在遠處的虛空。
不,不是的。光陰可以麻痹傷痛,但仇恨會蝕骨銷髓,永無甯日。
*
興慶宮裡的密謀熱火朝天,與此同時,身在隔壁勝業坊睿王府的越棠,一連打了三個噴嚏。
“王妃着涼了麼?”雙成忙挨近,覆手在她額上,“昨夜您又蹬被子了,奴婢才給您蓋上,您就一腳踹開。這麼着不行,時間長了會作病的。”
越棠擺擺手,踅身躲開雙成,“不是啦,我沒事,是有人在想我。”
越棠睡到日上三竿,吃飽了去園子裡摘青梅,準備親自動手釀青梅酒。回房又用點心,然後被平望押着看了兩本賬冊,看完歪在美人榻上小憩,睜開眼,日影将将移過西邊的透花窗,飛塵勾勒出明靜悠長的午後辰光。
真是惬意啊......富貴閑人吃飽喝足,自然而然地想要找樂子。
越棠歪腦袋眺向前院,“趙銘恩人呢?昨日我罰他抄家訓一百遍,一夜過去應該抄完了,讓他來見我。”
雙成嘟囔道:“那馬奴不是不識字嗎?依葫蘆畫瓢,一百遍夠他畫上十天半個月的。”
他不識字?越棠笑起來,心中越發期待,“真不識字還容易,明明識字卻要裝不識字,那才難呢,我看他能裝出什麼名堂。”
雙成很快就把人帶來了,把眼瞧,一前一後進了門,打中路上往正殿來。越棠心情雀躍地拍了拍膝頭,掃了掃襟袖,再擡眼,忽然愣住了。
咦,怎麼回事?瞧他這深一腳、淺一腳步履蹒跚的樣兒,這人是瘸了嗎?
雙成命趙銘恩在階下侯着,自己先行進來通傳。見了越棠,表情十分糾結,“王妃,趙銘恩好像病了,您要不然别見了吧,回頭過了病氣,那可大大的不妙。”
“病了?”越棠訝然,“昨天罰跪完,我瞧着他走的,那會兒不還好好的。”
越棠完全不懷疑是自己的懲罰出了問題,她皺起眉頭,下巴一揚,“是不是有人欺負他?叫他進來,我問問。”氣咻咻哼哼兩聲,不滿道,“本王妃的人,隻有本王妃才能動。誰這麼沒眼色,看本王妃不給他好果子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