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我跟看不懂事的小孩一樣,歎着氣說:“說你傻,你還老不服氣。你就會讀書,别的不知道。有了這個戶口,分數線能差多少你知道嗎?算了,你别管這些,我給你弄,你就好好讀書就行。”
我真的忍無可忍了,使勁掰開他的手,皺着眉頭看他:“跟你沒關系!楊複!差多少分都跟你沒關系。你是不是忘了,我根本就不是你弟弟,我跟你沒有血緣關系,你不用為了我搞這些。”
他滿臉寫着包容,把我拉回來,又一把攬住肩膀,腦袋靠我肩上,哄道:“好好,不是不是……等等。”
他擡頭看我,故意裝出很嚴肅的樣子,問:“你這意思是就不想給我養老了?”
我真是受夠了他故意在這演,一把推開他:“你就比我大兩歲,我養你什麼老?你八十的時候我七十八,我還要人養呢。你指望我給你推輪椅啊?我到時候連把你從輪椅上推下去都不一定推得動!”
每回我說他不用對我這麼好的時候,他就拿指望我以後給他養老來搪塞我。但是養個屁啊,我差他兩歲,又不是二十歲。他真的就是拿我當傻子在哄!
我話都說到這份上了,楊複還是故意在那裝,嚷嚷着:“都想着把我從輪椅上推下去了?過分了啊小白眼兒狼,我還指望——”
他停了一下,聲音低下來,把我拉他懷裡:“别哭啊!别哭别哭,你不是小白眼兒狼,不是罵你,我逗你呢,又當真,說你什麼都當真……不哭不哭啊,不說了不說了。哎,大半夜的,把你吵醒了,擱這兒鬧覺呢,怪我,怪我。好了好了,乖乖乖,就把你送回去睡覺。”
我抱着他,臉貼着他的心口,努力跟他說清楚:“楊複,你真的不用對我這麼好,我不是你親弟弟,你也根本不用我給你養老,我以後就算找了好工作,賺了錢,也不一定有你賺得多,你根本從我身上得不到什麼。你不要為我付出這麼多,我沒辦法回報你。”
我的親生父母都不要我,親姥爺、姥姥、舅舅,都不要我,楊複憑什麼對我這麼好?他根本就不應該對我這麼好。
他沉默下來,輕輕地拍着我的背,過了會兒,柔聲說:“我把你撿回來了,就得對你負責,你别想太多,我沒想過要你回報我,都是逗你玩兒的。你隻要把書讀好了,以後好好兒的,就行了,知道嗎?”
我哭着問他:“為什麼啊?”
他說:“不為什麼。”
可我覺得,這一定有個原因。
我說:“我家裡人都不對我好,你為什麼要對我這麼好?”
他貼着我的耳朵和頭發,沉默了幾秒,歎道:“他們都不對你好,我要是都不對你好,你怎麼辦啊川兒……小傻子。”
這根本不是理由。
我說:“你本來就不用對我好,就算沒人對我好,也跟你沒關系。”
他又歎了聲氣,想了想,說:“要不你就這麼想。我養我媽一個人,太容易了,沒挑戰性,加你一個,壓力大是大了些,但我也就更有勁頭了啊,工作起來更有奔頭啊。”
“莫名其妙。”我說,“那你……可以把你的錢存起來,給以後你老婆當彩禮。”
他說:“你這不更莫名其妙嗎?我老婆還八字沒一撇呢,我都不知道她在哪兒,等知道了再存!”
……
所以,現在我隻能忍着惡心、硬着頭皮,在這個有邊西川的學校、班級讀下去。
我連轉班都舍不得。
這個班是重點班,我估計那筆疏通費裡有一部分是花到了這上面。還有楊複喝的那些酒、拍的那些馬屁。
我做好了準備被邊西川霸淩。
我以為他知道我,并且像我憎厭他那樣憎厭我。
他向我走來的時候,我暗暗地握緊了拳頭,告訴自己,忍,百忍成金。
但是,他停在我面前,很和氣、很陽光地對我笑,問:“你就是黎川吧?”
我看着他,沒說話。
他說:“你好,我叫邊西川。哈哈,我剛聽他們說咱倆有點像,名字裡還都有個川字,我還以為他們開玩笑呢……咱倆真的有點挂相哎,好巧哦。”
他不知道我。
我很難說清楚我當時那一瞬間的心情。
邊西川他……不知道我。
我那麼認真地仇視着、忌憚着他,他卻根本不知道我。
這比一拳打在棉花上更令我難受,好像隻有我是下水道的老鼠,拖着細長的惡心的尾巴,陰暗地窺探着陽光下被人抱在懷裡寵愛的潔白的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