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靈沉默了下,說:“我現在可能無法給您回答,我可以回去想想嗎?”
“當然可以。”主編點頭,看向程靈的眼裡有包容,“我知道,這些年你在北樟并不容易,為了留下來,你付出很多努力,突然讓你放棄這些應該很難,你回去好好想想。”
“謝謝主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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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主編吃過飯,主編又要送程靈回家,程靈再三拒絕,隻讓主編把自己送到地鐵口。
正是晚高峰,地鐵裡人多得不行,程靈過了兩班地鐵才勉強擠上去。
地鐵門一關,她連扶手都不用,被擠得無需扶住任何,像沙丁魚被擠進罐頭。
她麻木地被擠來擠去,腦海中還想着主編說的跳槽的事情。
她從進入周刊到現在,主編一直對她照顧有加,青睐有加,甚至還被人懷疑過主編跟她是不是有什麼關系。
現在,主編願意提攜她,帶她去新公司發展,這恩情不薄。
隻是……回榕華。
地鐵上的人太多,多到讓人窒息。這種喘息不上的感覺,讓程靈想起高考後的那個暑假。
程靈高考完隻休息了幾天,然後就投入到了打工生活。打工并不完全是出于自願,也有一部分是被徐成鳳逼的。
徐成鳳見天罵她。
“怎麼别人家的小孩高考完都知道打工,體驗體驗生活,你呢?整天隻知道躺着,怎麼就你嬌氣,一點苦都吃不了。”
又說。
“你已經成年了,人家外國的小孩過了十八歲,父母什麼都不用管,餓死在外面都不幫忙的,為的就是鍛煉孩子獨立,外國的小孩可以,你也可以,你有手有腳,該學會自己掙錢了,你不掙錢,将來怎麼養活我們?”
一句一句,針一樣紮到她的心尖。
十八歲的瘦弱肩膀,得不到任何依靠。
程靈就在沒日沒夜的打工中度過了昏暗的十八歲,離開榕華那天,沒有人送她,傷痕累累的手拖着行李袋,沒有帶走家裡的一分錢。
她為了省錢,一個人坐了28小時59分鐘的硬座,坐得渾身血液不通,斷斷續續睡了三個小時,并不深,精神快到崩潰邊緣。
抵達北樟時,剛好看見天光。
也許是太疲憊,也許是光太刺眼,她看向窗外時,眼底突然就滲了淚。
既然出來,那這輩子都不要再回去。
向前走,不回頭。
在北樟這麼多年,程靈始終繃着一股勁,她是沒有退路的人,隻能拼搏。
所以她大學時周末五點半起床,去給别人上家教課,一直上到晚上十點,為了早日還掉助學貸款,為了不再每天隻吃餅幹和水,為了不再因為缺錢而去做體力工作,為了實習期付得起昂貴的押一付三的房租,為了不用去住地下室……
程靈或許考慮過離開北樟。
但從沒考慮過要回榕華。
從地鐵站出來,天已經黑了,路燈一盞盞亮起,像一個又一個會發光的高爾夫球杆。
程靈神遊一般走進小區,路過上次的長椅,她腳步一停,情不自禁想到自己上次像個孩子一樣坐在這裡,沈弈細緻耐心地幫她包紮受傷的食指。
她伸出手,上次受傷的地方已經愈合,留下一道細細的痕迹。
再過一段時間,痕迹也會消失。
程靈焦躁一路的心忽然變得很甯靜。
她拎着包,在長椅上坐下,擡頭看了會兒月亮,看着看着,她突然想到沈弈。
沈弈從來就跟她不同。
他出生就金貴長大,一直被父母捧在手心裡,家庭氛圍也好,是高知家庭,無論他想做什麼,都能得到極大的支持,他活在愛裡,但并沒有像很多溺愛長大的小孩那樣愚鈍,他聰明又耀眼。
程靈對他,有無盡的羨慕。
手機突然震了下,沈弈的對話框跳出來。
沈弈:【圖片】
程靈點開,是一個天文相機拍出來的月亮,又圓又亮。
可是發給她這個做什麼?
程靈回了個問号過去。
沈弈回的很快。
【不好意思,發錯了。】
程靈:【……】
沈弈:【來都來了,将就看看吧。】
程靈:【……在看。】
發完消息,她擡了下頭,想了想,舉起手機把自己看到的月亮拍下來,發給了沈弈。
可惜手機拍的怎麼都比不上相機,她隻拍到了黑漆漆的夜幕,一個圓圓的白色發光體。
……但也将就着給沈弈發了過去。
過了會兒,收到沈弈回複。
【這什麼東西,遠光燈?】
“……”
程靈自尊心發作,回複:【不好意思,發錯了。】
回完,切掉微信,點開相冊裡的照片,反複思考。
……應該也沒有那麼像遠光燈吧。
雖然的确是有點看不清這是什麼,可是遠光燈會不會有點太侮辱人了。
這時,屏幕上方又跳出一條消息,來自沈弈。
程靈點進去,看到沈弈的最新回複。
沈弈:【你準備發給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