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大明星肯定都很忙,我還以為你要過段時間才回來。”
老闆娘是從前的鄰居,兩家隔得近關系好。半個月以前,宋知灼接到電話,讓回來給阿婆遷墳。阿婆是宋知灼的外婆,十二歲時,宋知灼爸爸在冬夜醉死在街頭。宋阿婆一輩子沒出過遠門,那一年背了竹簍,坐了兩天兩夜火車,又轉大巴,輾轉在孤兒院找到宋知灼。宋知灼就這樣被從未見過的外婆千裡迢迢從青川接來了江城。
王阿嬸對宋知灼說:“這幾年,來江城旅遊的人逐漸多了,政府要大力開發旅遊線,很多地方都已經拆遷,大夥兒都盼着呢!現在終于遷到我們這兒。”
老面館最多再開一個月,拆遷來得很突然,新的店面還在慢慢找。
遷墳是一件大事,另外宋知灼和宋阿婆從前住的那套房子在拆遷範圍。宋知灼媽媽在宋知灼很小的時候就沒了,在這個世上,宋阿婆除了宋知灼沒有别的親人,在江城這套房子,是宋阿婆留給宋知灼唯一的遺産。
“你和你阿婆的房子這幾年沒人住,我每年都去打掃。”王嬸走進去店裡拿出一串鑰匙,遞給宋知灼:“喏,鑰匙給你,你先回去看看。這麼多年了,估計住不了人,晚點你再去找别的住處。”
宋知灼低頭,看見鑰匙上還有一個布偶貓樣式的鎖扣。那時候經濟拮據,手上玩具不多,她在海灘上撿到,很喜歡,用繩子串了扣上去的。這麼多年了,沒想到還在。她從王嬸手裡接過鑰匙,說了聲“好”。
宋知灼轉身時,王嬸看她削瘦的肩膀,長更高了,但好似比從前還要瘦。這孩子從小吃苦長大,沒享過福。現在都當上大明星了,怎麼還這麼單薄?
“棉棉,你這次回來,準備住幾天啊?”
王嬸開口問。
宋知灼才想踏出的腳步微頓,聞言轉頭回答:“一個月。”
王嬸以為她忙,留的時間可能不長。一聽要待一個月,頓時喜笑顔開:“正好最近店裡生意不好,今天早點收工,晚上你來我家裡,我讓你叔給你弄飯吃。”
盛情難卻。
宋知灼想了想,沒有拒絕:“謝謝阿嬸。”
王嬸擺擺手:“謝什麼謝,能看見你我不知道有多高興,晚上讓叔給你弄好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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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知灼最後一次回來江城,是外婆去世下葬的時候。外婆檢查出患癌是在宋知灼十七歲時,她到江城那年複讀,十七歲時才在讀高一。
宋知灼來回在學校和醫院奔波,可生了這樣的病,光有人照顧不行,醫藥費對于那時候的宋知灼來說,是交不起的天價。
沒有再去上學,背着生病的老人去打工。四處找錢,不挑工作不挑地方,什麼賺錢做什麼。宋知灼還記得第一次見榮晟,是在一個打黑拳的地下酒吧裡。宋知灼在裡面做接待,濃妝豔抹,吊帶穿在身上,短裙包不住臀。
他們那一桌在全場最貴的貴賓包房,随便一晚上的消費都抵得上小縣城上的一套房。經理專程挑了酒吧裡最年輕漂亮的姑娘去服務,這裡面就有宋知灼。
想要賺得多,送酒還得陪酒,客人高興,給的小費才是一天工資的大頭。
年輕姑娘端着酒魚貫而入,宋知灼走在最後,進去時,隻有一個坐在最角落的男人身旁還有一個空位。
穿着深色西裝的男人,靠坐在沙發上,面容還算年輕,隻不過冷眉冷眼眼高于頂的模樣,平等俯視包間内在場每一個人。
宋知灼一心賺錢也不挑是誰,走過去坐下,坐下後,二話不說,先喝一杯酒。
榮晟問她:“滿十八了嗎?”
宋知灼和誰都一個說詞:“滿了。”
她年齡還小裝不來虛情假意,曲意逢迎,也不會說什麼好話。但沒關系,她長得最好看,□□半露,長腿雪白,往那一坐,自然而然吸引所有人的目光,也很會喝。喝多了沒有關系,到衛生間吐了再來,喝醉也沒有關系,喝不醉賺不了。
這世上隻有阿婆一個人對她好,弓腰駝背瘦精精的小老太太,對着她時總是笑眯眯,靠着幫人做零活,養了她五年。在江城的五年,是她過得最平靜的一段時光。那時候,她可以為救這個小老太舍下一切。
一整個包間裡,她是喝酒最多的。
她醉得不清,卻至今仍還清楚記得散場時榮晟和她說過的話。
他說可以給她錢,要簽她做明星,可以給她想要得到的一切,但有條件,進公司以後她必須聽話,什麼都得聽他的,讓做什麼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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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知灼已經好幾年沒有回這裡。黎縣隻是江城底下的一個臨海小縣城,宋知灼離開的時候,這裡除了本地居民,乏人問津。
從面店到家還要走一段路,如王阿嬸說的那樣,這幾年經濟發展很快,黎縣這片的海域水質清透,碧海藍天,也逐漸吸引許多來旅遊的人。一路宋知灼就遇上好幾波。或兩兩結伴,或三五成群有大有小的一家。
回家之前,宋知灼已經做足了心理準備,轉彎進小巷,房子就在盡頭,最矮的那一家,是所有院落裡唯一的蓋不起兩層的平房,也是唯一連外牆都沒刷過的青瓦紅磚。
外牆已經斑駁,牆角和縫隙長滿綠苔,一株翠綠的小草從角落的石縫中生長出來,迎風招搖。家門口僅僅兩扇木門虛掩,木門上松松挂着一把鎖,鎖上已是鏽迹斑斑。
宋知灼拿出鑰匙插在孔上,“咔哒”一聲,開了門。
最後一次走那時,阿婆已經不在。答應榮晟的所有要求,簽約之後先預支了一筆,宋知灼将阿婆接到陵城最好的醫院,阿婆的病總共拖了三年,到最後,她隻想回到黎縣,死也要死在自己家中。
宋知灼走時,沒有帶走這家裡的任何東西,家中仍是走時的模樣,櫃上陶瓷花瓶立在上面,鍋碗都還在。不似長久沒人住那樣的破敗,雖有陳灰,卻看得出常有人來打掃的模樣。
宋知灼回來沒有别的事,她先裝一盆水,拿着抹布做清潔,将這家中裡裡外外擦拭一遍。
房子小,隻有兩個房間,其實也沒有多少活來做,來回一圈,這房子多年沒有住人,床架子腐朽搖搖欲墜,棉絮被褥也潮濕發黴。
下午四點多,太陽快落山,宋知灼幹完手上的事端張木質藤椅,坐在院裡躺着。直到太陽下山,隔壁傳來鐵門“吱呀”開門的聲音。
日子好了,整個小巷,家家戶戶都是防盜門,最不濟也是和王阿嬸家一樣的鐵門,至今還在用木門的,也隻有宋知灼這一家。
果然沒多久,王阿嬸就在隔壁二樓看見還在院落躺椅上的宋知灼,一嗓子将她從睡夢中喚醒,喊了過去。
這頓晚餐十分的豐盛,肉魚蝦蟹俱全。
王叔是個内斂不多話的男人,但做得一手好菜。家中有一個女兒,今年剛讀大一,考在南邊的大學,八月底才剛送走。
飯桌上,王嬸滔滔不絕熱情招呼,飯後,王嬸:“不知道你要回家,家裡也沒有收拾,你那邊肯定已經不能住人,我倒是知道一個地方,你可以去。”
平時兩家都是她在打掃,比誰都更清楚隔壁什麼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