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起來是個自戀又潔癖的毛病。
林清源心中一動。
他好像找到了穩妥自救的辦法。
趁着那人和自己的貓煞有介事地對峙,林清源目光逡巡了一遍四周,然後定在離自己左側三米左右距離的岸上。
那邊堆着柔軟的一團衣物,黑色的,看起來是下水前被留下的外袍一類。
林清源悄悄往那邊挪了一步,再回頭,并沒有人注意到他,或者說,自己做什麼不會被這兩個異類放在心上。
他稍稍放心一些,繼續往那邊挪。
于是在那人終于失去了逗弄寵物的興緻轉頭過來的時候,就看到某個人類靜悄悄地蹲在溫泉邊凸起的一塊石頭上,裹在某件眼熟的衣物裡,臉上不知道去哪滾了幾圈,全是泥印子。
見他注意到了自己,葉堯從黑袍子裡伸出手,小小地朝他揮了一下,鎮定又無辜地道:“我髒了,還串味,現在不方便被吃。”
“其實,活人的食物不比鬼魂差。”他真誠地提議,“你們要不要,試着換一下口味?”
“……”
沉默半晌,對方眼裡帶上了一絲漫不經心又令人發冷的興味。
*
這一天過得似乎特别漫長。
林清源回到家,關好門落好鎖,目光落到被自己挽在胳臂的黑色袍子上。
那人臨走隻留下一句“等着”,甚至體貼大方地遂了林清源的意,沒把衣服要回去。但林清源想到他最後意味深長的眼神,心裡一點也不踏實。
他輕輕歎了口氣。
日子過得真艱難,他明明隻是想好好種田的老實人。
他決定吃個夜宵壓壓驚。
客廳裡的老落地鐘已經指向了十二點。林清源洗完臉上的泥,到廚房拿出一包泡面,切了兩段蔥,摸出火腿腸和雞蛋。
熱騰騰的面條煮開了,倒掉水,料和醬拌開,放上下午從院子裡摘回來的兩顆雞毛菜,再注水到八成,打雞蛋,放火腿腸。咕嘟咕嘟的聲音回蕩廚房裡,溫暖的香氣包裹住疲憊的靈魂,是能讓人一口氣從心裡歎出來的靜谧的香氣。
關火、出鍋,撒上翠綠的新鮮蔥葉。
林清源捧着碗坐到桌前,呼噜呼噜一大口,四肢百骸重新活過來。
夜色寂靜。
林清源放下已經空掉的碗,被安撫過的神經感受到了遲來的困意。
他把碗丢進水池,準備明天起床再洗。
腳下的木闆發出輕微的嘎吱聲,他進到房間,臨睡前,眼睛瞥到放在櫃邊椅子上的一個包。
那裡面裝着一周前讓他決定回來的東西。
林清源在床邊靜坐了幾秒,還是走過去,打開了包。
裡面是封信。
林清源摸着牛皮色的信封,慢慢抽出了裡面的紙。其實不用打開,裡面寥寥幾句話他早就看了百遍,閉着眼睛都能記起上面的每個字迹。
“清源親啟。”
一手小楷非常漂亮。
姥姥是她那個年紀少有的讀書人。林家祖上是大戶,特殊時期躲到了平都山避禍,隻可惜多年動蕩,人散的散去的去,嫡系一脈如今隻剩林清源,守着這座空山。
“少時雲空方丈曾言,你天生體質特殊,易招陰物,雖為禍事,卻隐有福緣相伴。十歲要你離家,是為保命。二十五載春秋,如今央你回鄉,亦為保命。
“命數一事,雖由天定,也非人力不可及。吾多年禱告,思來想去,窺大師當年未盡之言,或生機源于陰物,可善加引導。
“何去何從,萬望多加思量。
“惟願,善自珍重,百歲無憂。”
林清源沉默地把信紙合上。
直到叔公去世,姥姥生前寫的這最後一封信才根據她的遺願和叔公代管的房契地契一起寄到他手上。
姥姥說,二十五歲如果不回平都山,他會死,就像十歲那年不離開平都山他也會死一樣。
可是。
林清源把信封妥帖地放到枕頭底下,蜷成一團窩進被子裡。
才過了一天,他已經被兩個非人類當成食物了,其中一位看起來就很不好惹,還讓他“等着”。
——姥姥,你說的“善加引導可得生機”,是要我洗幹淨送到嘴邊,好讓那厮善心大發不忍下口、從此收作狗腿的意思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