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孩子……”乍一看都很活潑生氣,但——
“他們的臉,都是一個表情。”像是從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同樣的不耐煩、同樣的催促,用尺子精确到毫厘,一遍遍地複制出來。
他把目光投向臨淵:“下面會發生什麼?”
“不知道。”臨淵負着手,衣袖輕飄飄地卷着,像朵雲,“每個幻境都是根據主人意識演化,下面會發生什麼,沒人知道。”
這樣嗎。
林清源若有所思。
他覺得,陸新宇似乎在這裡面把他們同化了,既不是突然闖入的不速之客,也沒有具體的身份,就像是個……符号,在老師、學生眼裡,有某種固定的印象。
他又想到陸家的那個怪東西,問道:“真正的‘林新宇’,是不是在這裡?”
這話問得沒頭沒腦,臨淵卻聽懂了,墨染的眼睫擡起,瞥他一眼:“還不算太笨。”
所以,陸家那個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隻是個軀殼,被陸安慶瞎鼓搗的一通困住不能安息,他本人遺留的意識卻躲在這個幻境裡,根本不想清醒。
“那他現在在哪裡,我們要做什麼?如果找到他,你真的會吃了他嗎?”
臨淵拖長了微懶的音,說:“你猜。”
不猜。
又想逗他。
林清源不吭聲,找個位置坐下,撐着下巴眨巴眨巴盯着操場看。
如果不注意校門外的地方,這裡就像個真實的世界,陽光明媚生動鮮活,難怪陸新宇不想去面對自己已經死去的事實。
時間一點點流逝,天邊遠遠地傳來悶雷聲,轟隆隆朝這邊壓過來,緊接着亮起一道閃電。
似乎要下雨了。
操場上的老師吹着哨子集合學生,亂糟糟的,很快一滴雨落到林清源鼻尖,緊接着又是一滴,傾盆大雨嘩嘩地落下,天地間灰蒙蒙的好像遮上了一層幕布。
林清源站起來,往裡邊靠了靠。
操場上還有好些孩子沒來得及回到教學樓裡,一個個尖叫着往裡沖,像一群淋濕了毛的小鴨子。
林清源免不了被撞了兩下,不停地後退躲避,轉頭一看,臨淵還是清清淡淡地站着,身邊卻像是有一層無形的壁罩,跑到他身邊的小孩自動繞開半米的距離。
他覺得稀奇,多看了兩眼,臨淵突然道:“看我幹什麼?”
林清源:“……你好看。”
臨淵:“雖然是事實,但你現在看的不應該是我。”
林清源:“?”
臨淵伸出修長筆直的指尖,朝他背後方向一點:“你再這麼蠢兮兮的,怕是出不去了。”
林清源順着他指的方向看過去,操場盡頭的空地上隐約站着個人影,是個孩子的身高,在大雨裡動也不動,定定地看着這邊。那目光似乎就落在他們身上,像一根長長的鈎子,勾得人背後發涼。
這情景說不出的怪異。
他心頭飛快地掠過什麼,脫口而出:“陸新宇?”
明明隔着這麼遠的距離,他把名字說出口的刹那,對方卻似乎聽到了,扭頭就往旁邊的一間小平房裡跑。
林清源下意識追上去。
沒跑出兩步身上便濕透了,林清源擡手擋在額前,在雨幕裡看到他拐個彎到房子後面,不見了身影。
他加快腳步追上去,跟着拐彎,一扇門出現在他眼前。
破舊的,帶着點鏽,雨打在上面,發出“砰砰”的聲音,左上角挂着個牌子,上面寫着“醫務室”。
他伸手剛碰上去,門便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音,跟已經沒人用的廢棄倉庫一樣,讓人不太敢相信醫務室會在這樣的地方。
林清源回頭看了一眼,卻沒發現臨淵在自己身後,雨太大了,他也看不清那人是不是還留在原地。
他思考了兩秒,決定自己先進去——出幻境的關鍵在陸新宇身上,人跑了,後面不知道去哪裡找。
鎖和軸承相碰的聲音在裡面空蕩蕩地回響,慢慢推開的縫裡黑漆漆的,昏暗的燈光似乎隔着一段距離,微弱地遞過來一點亮光。
林清源輕輕地走進去,裡面爛七八糟堆着桌椅雜物,輸液架靠着櫃子擺在角落,透過玻璃能看見瓶瓶罐罐,一股濕潤又熟悉的藥水味道。
再往裡是扇門,半開着,燈光就從裡面透出來。
“今天又不舒服?”
他模模糊糊聽到有人在說話,沉悶的,含含糊糊。
沒有回答。
過了一會,那個聲音又道:“我建議你回家休息,這段時間就不要來學校了。”
林清源微微皺眉。
這人的語氣聽起來很怪,平闆直叙毫無起伏,像一段早就錄好音的機器。
“打電話讓你父母過來吧,我還有别的事,你先回教室。”
過了片刻,裡面響起腳步聲,朝着門這邊過來,聽起來是有人要出來了。
林清源四下看看,躲到門背後和櫃子的夾角,順手拿起斜在角落量身高的長木尺。
腳步又輕又慢,漸漸到了門口。
林清源握緊尺子。
就在那腳步已經踩到門口陰影上時,聲音忽然消失了。
林清源心頭一跳,足足等了一分鐘,沒有其他的動靜,整個屋子靜悄悄的,仿佛沒有人存在。
他忽然意識到什麼,緩緩地擡起頭,就看到門上的玻璃窗後,一張面無表情又蒼白的臉,正靜靜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