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是個大晴天,比現在少了幾條皺紋的郭大河蹲在河邊殺魚,她在另一邊打下手。遠遠的,她就看見那個經常給郭大河介紹生意的夥計開着輛破面包車朝他們這邊駛來。
銀色面包車跟個不倒翁一樣,左搖右晃地開過石子路停在岸邊。她抱着竹簍站起身,笑着招呼了一句。
但平時最愛跟漂亮姑娘口花花的夥計這次沒理她,一步跳下車,匆匆沖她打了個手勢,跑到副駕駛伸手要開車門。隻是他還沒停下,坐在副駕駛上的客人就自己下了車。
楊朵當時的心情就和現在一樣。
——他真好看。
徐微與站在高處,淺淺地落下一眼,蒼白、倦怠,眼底沒什麼情緒。他隻是站在那兒,就能讓某些人打從心底裡升起一股局促不安的慌張來。
當時,郭大河斜着眼打量了徐微與一會便拽着夥計躲一邊耳語去了,臨了努努嘴示意楊朵招呼他。
楊朵心跳得很快,心髒幾乎要從嗓子眼裡蹦出來。
她朝徐微與吹了聲口哨,“帥哥,你要找誰啊?”
地區的混亂程度和人口的失蹤數呈正相關,其下又延伸出了若幹或合法或非法的生意,養活了無數人。郭大河就是其中之一。
他幹的是收錢找人的活。楊朵是他的表外甥女,也是他的徒弟。
徐微與沒有立刻回答,隻是靜靜看了她一眼。
“找我老闆。”他說道。
“老闆。”楊朵揚眉重複這兩個字,又笑着追問道,“女老闆啊?”
“男的。”徐微與淡淡回應。
楊朵的心跳得更快了。她笑嘻嘻地走到徐微與面前,把麻花辮撥到肩上,“找個大男人幹嘛,他欠你款子沒還?”
“……不,我欠他錢。”
?
奇了,這年頭還有人主動找債主還錢的。
當時楊朵以為徐微與在跟她開玩笑。
後來……大概是她表現得太明顯了,郭大河點了她一下。
徐微與能感覺到刺在自己臉上炙熱的目光,但他什麼都沒做,手上利落替楊朵清理完傷口,拽着她朝外伸去,讓雨水清洗掉血和組織液。
“把紗布和碘伏給我。”徐微與回頭說道。
郭大河早小跑着找來了這些東西,“你讓開,我來給她處理。你搞你自己手上的傷去。”
楊朵一把抓住徐微與的手臂,“哎哎哎,别。你離我遠點,我就要徐老闆替我包紮。”
說完又朝徐微與抛了個媚眼,“徐老闆,看在我這傷是為您受的份上,下手輕點,給我系個蝴蝶結。”
她這幅臉疼得慘白慘白的樣子着實很招人心疼,徐微與和她對視一眼,“嗯”了一聲,“我盡量輕點。”
楊朵手指蜷了蜷……
所以說有些人啊,隻要活着就是個禍水。她若無其事地笑開,“那就麻煩了。”
郭大河臉色差勁地看着他們。楊朵現在傷成這樣,他不好對她發作,隻得憋在心裡。正惱火着,楊長明從後面走了上來,手裡還拿着什麼。郭大河也沒看清,直接沖他吼了起來,“你老實交代,帶了什麼?”
楊長明煩躁地啧了聲,“我他媽什麼都沒帶。”
他踢開地上擋路的碎枝葉走到後備箱前按開手電,明亮的光線立刻照亮了那一小片空間,“楊朵,你在哪沾的東西。”
楊朵沒好氣,“你看看最底下,我撐了一下墊子。”
楊長明握着手電朝下照:“墊子?墊子上什麼都沒有啊……”
下一刻,他的聲音卡在了喉嚨裡。
楊長明有點不可置信似的上半身下意識前傾盯着那處,僵了片刻以後他嘴唇動了動,“這是……什麼?”
徐微與側眸,“怎麼了?”
楊長明短促地看了他一眼,又不受控地擰回頭。
“什麼什麼?”郭大河性子急,受不了楊長明的墨迹,直接從他手中搶過手電粗聲粗氣地說道,“讓開,我看看。有話你就說,哼哼唧唧的跟誰賣關子。”
說着,他看向後備箱裡。下一刻,他也僵住了。
……
“——朵妮兒、小徐總。”郭大河冷聲說道,“你倆過來看看。”
徐微與手上的動作微微一頓,楊朵也跟着皺起了眉。郭大河這人平時不正經歸不正經,但到底有幾分真本事。一般他認真起來的時候,就代表出大事了。
徐微與快速給楊朵包紮好,握着她的手臂将人扶起,走到郭大河楊長明兩人身邊。
郭大河什麼都沒說,隻将手電遞給他,指了一下後備箱深處。
其實也不用他示意,徐微與已經看到了。
那是三道更大更為可怖的貫穿割痕,後備箱的膠墊被割開了,底下的車身被割開了,管道、齒輪、油箱全部被截斷開來。斷口邊緣粘稠的黑色物質在手電筒光的照射下隐隐泛着炫彩,像是某種昆蟲的複眼。
同一時間,不遠處的灌木叢中蕨類植物的葉片微微晃動着,某種輪廓難辨的東西緩慢從陰影中劃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