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姑娘指了指城中的官衙,壓低聲音說,“今年朝裡新指了個知縣來,我家老爺也要遷到别的地方去了。”
“再過些日子,新的知縣就要到了,我們自然也該走了。”
徐辭言聽得仔細,在古代的縣城裡,縣太爺是說一不二的存在,一個縣裡百姓過得好不好,和這人的品行有着極大的關系。
原著小說是從徐出岫初到京城開始寫起的,對于女主小時候的經曆隻有些側面的描寫,一個縣城換了縣老爺這種事,自然不會說。
徐辭言記憶裡,這位黃老爺雖然沒有什麼大功績,但也沒有什麼大錯,在為官主政上屬于無功無過的那一挂。
眼下新來一個官員,還不知道怎麼樣的。
徐辭言搖了搖頭,這些事離他這個童生都算不上的泥腿子實在是太遠,哪怕知道了消息,也隻能防患于未然,做不了什麼,倒不如腳踏實地地活在當下。
“我們兩家好歹也算是有一段緣分,”紅姑娘接着說,“這多出來的幾兩銀子,就當是我家老爺贈的,也願小公子科場順逐,得點紅衣。”
…………
離開黃家之後,徐辭言忍不住歎了口氣。
工作沒找到,家裡唯一的經濟來源就斷掉了。
走了半日的路,他腳底的傷處又開始隐隐作痛。徐辭言找了個陰涼的地方,向店家讨了口水,就着水啃從家帶來的大餅。
今日他出來,林氏怕他餓暈在路上,特意取了點錢去買了斤面粉回來,沖着水攪成了糊糊,也不放油,就這麼倒在鍋上烙了。
一斤面粉總共烙了三個餅,林氏把兩個大的給徐辭言帶上,隻給自己和女兒留了個小的。
這次徐辭言也沒推辭,走這種遠路,吃不飽是容易出人命的。
特别是他身體還沒恢複得太好,萬一一個低血糖紮下去,徐家的命運就真的徹底定死了。
沒油也沒糖的面餅并不算好吃,徐家沒有面引子,也就是酵母,這餅也就顯得格外的噎嗓子。
但是徐辭言餓透了,也覺得分外的好吃,恨不得一下全吃進肚子裡去。
全靠着強大的意志力,徐辭言才勉強留下半個收好,又喝了兩口水,才站起來往外走。
他進了道路對頭,一早就看好的那家梁記書鋪裡。
說是書鋪,其實也沒幾本書。架子上除了擺了一套四書五經和些時文集外,大多是些筆墨紙硯的東西。
書鋪的掌櫃是個三十來歲的中年男人,許是在店裡待久了,也染上一股子墨香,倒是顯得有幾分雅緻來。
隻是徐辭言一對上那雙閃着精光的眼睛,就知道這是個貨真價實的商人。
見他進來,掌櫃先露出三分笑來,“小公子,你是想買點什麼?”
徐辭言搖了搖,指了指那套四書五經,“掌櫃的,你們這招抄書的嗎?”
梁掌櫃有些猶豫地看了看徐辭言,“你手我看看?”
這年代的讀書人大多不事勞作,手也比其他農人顯得細膩很多。但是長期的握筆寫字,又讓他們指尖處有一層薄繭。
因此,一些需要招人的鋪子,就通過看手來看這人是不是真讀書人,勤勉不勤勉。
原主病裡養了這麼久,手上倒是一點勞作留下的老繭都沒有,可同樣的,握筆留下的繭子也快沒了。
不過,徐辭言想,他腳上日日走路磨出了厚繭子都沒了,手上的卻還留了層印記。原主昔日求學,也是相當的刻苦了。
梁掌櫃握着他的手看了看,也沒露出中意不中意的顔色來,隻是指了指一旁的筆墨,“寫兩個字來瞧瞧。”
徐辭言依言寫了,他上輩子就會寫書法,眼下肌肉記憶也還在,雖然勁力不足,一手字不說是漂亮,但也不醜。
“我剛剛見你從那宅子裡出來,你是黃家的親戚?”梁掌櫃捧着紙看了看,總算松了眉頭,指着黃府問。
徐辭言心底歎服,這店和黃府不算正對着,若不用心,絕對看不見角門那的動靜。
果然能在縣學旁邊開書鋪子,牢牢占據最佳位置的人,都有自己的兩分門路。
“不是,我是徐家村裡的。”
徐辭言順着梁掌櫃的話答,見人躊躇着不說話,主動開口,“明年二月裡就是童試了,想來今年年底買四書的人會多些。”
“我見您鋪子裡隻擺了一套的,抄書的時候也不必給我,這樣,哪怕我抄的不好,您也隻是損失了一點紙墨。”
嗯?
梁掌櫃來了興緻,說實話,眼下府城那邊早就不雇人抄書了,全靠印刷。
隻是祁縣人少地偏,都沒幾個讀書人的,從那邊印了拉過來不值當,還不如找人抄書。
隻是這抄書吧……向來怕的就是遇到些心術不正的,雖然人他們有辦法捏住,但那書沒了毀了,可就麻煩了。
“你這意思是,你背得?”梁掌櫃盯着徐辭言,突然開口考校,“是故君子先慎乎德,後面是什麼? ”
感恩勤勉努力的原主和前幾日努力複習的自己,徐辭言在心底松了一口氣,好在他提前預料到這種情況,早早做了準備。
徐辭言脫口而出,“ 有德此有人,有人此有土,有土此有财,有财此有用。德者本也,财者末也。 ”
這幾句話出自《大學》一書,朱家向來認為這是句講國君治國要有明德,隻是單挑這句話來看,也有些警醒世人要注重個人德行輕錢财的意思。
梁掌櫃特意問了這一句,除了考校他學問以外,怕是也有警醒他的意思。
“背得倒是不錯。”
又考了幾句,見徐辭言答上來了,梁掌櫃點了點頭,轉身去櫃子裡取了一打紙張,連帶着一小塊墨來。
他看了看徐辭言渾身的衣着打扮,頓了頓,又再加了一支筆一方硯台,統共包好了遞給徐辭言。
“過幾日就是中秋了,常有些人送節禮的時候會加上幾本書,這些紙筆都給你,你就把四書抄抄。”
“隻是我要得急,”梁掌櫃又補了一句,“到中秋的時候,你少說得給我抄兩本來,若是不行,也先緊着《論語》。”
孔聖人的名頭實在是太響,因此,在節禮往來裡面,也一向是《論語》賣得最好。
徐辭言算了算,《論語》總共1萬6千來字,《大學》和《中庸》要少點,隻有幾千字。但是《孟子》就不一樣了,單這一本,都有三萬多字,印出來了也是厚厚的一沓,少有人買。
距離中秋還有幾日,趕着點抄,倒是來得及。
“好,中秋前那日,我就來送抄好的。”徐辭言點點頭,把東西收好。梁掌櫃先給了他半吊錢,剩下的,要等到他送書來得時候才算。
當然,若是抄得不好,這錢也是要吐出來的。若是花完了吐不出來也沒關系,梁掌櫃在祁縣開了這麼多年店,有的是法子從徐辭言身上榨出錢來。
所以他這錢給得分外爽快。
幾百枚銅闆被繩子系着,徐辭言給它仔細地放在胸口,和那十兩銀子藏在一處。
感受着那沉甸甸的重量,徐辭言心底總算是有了安定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