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花廳沒外人,趙荺放松般懶散地斜斜靠在大腰枕上,坐姿完全不似之前在大廳那樣整個人端着,那樣腰杆兒繃的筆直筆直,一身的正經氣質。
倒是田熾始終如一,前廳偏室同一個散漫坐姿。
這時偏室一扇暗門被輕輕推開,魚貫而入四個妙齡少女,她們兩兩一組跪在趙荺與田熾身邊,一人捏肩一人捶腿,簡直就是溫柔鄉。
“需要給你找塊驚堂木麼。”趙荺眼波一閃,打了聲哈欠。
“不……不需要。”尹姿收回打量的視線,羞赧一笑,對着上首兩位尊貴的公子行了一禮,然後退回坐到一個案幾後,“小人這就開講。很久以前,八個素不相識的人受邀來到一個無名島上……”
聽着聽着,田熾來勁兒了,忽地坐直身子追問故事細節,尹姿避重就輕搪塞過去,不給他破壞故事懸念的機會。
趙荺在一旁倒是一副見慣了的表情,有時閉着眼但絕對豎着耳朵在偷聽尹姿對田熾耍嘴皮子說的話,有時則舉着酒尊死死盯着尹姿看,吓得她慌忙挺直時不時為了偷懶而塌下的腰杆。
口幹舌燥,故事終于講到尾聲,因身前案幾上沒驚堂木,尹姿隻好委曲求全地重重拍起巴掌。
下一刻,她就把自己拍的龇牙咧嘴起來。
見狀趙荺嘴角自然是裂出一道笑紋,但他什麼話都不說,隻靜靜看着尹姿偷偷甩手。
田熾隔了好一會兒才從故事中抽離出來:“臭小子嘴皮子的确厲害,跟公子我回齊國吧,保你後半輩子做個人上人。”
尹姿朝趙荺擠眉弄眼,他卻置若罔聞一副幸災樂禍看好戲的架勢,暗歎一口氣,尹姿隻好轉看想田熾,插科打诨道:“公子誇人的話跟公子一樣,都是陌上世無雙。”
“說說,本公子如何無雙了。”田熾話中帶笑,指了指太陽穴,立即小鬟的纖纖十指就從肩頭升到兩鬓處。
“小人擔心說了要惹公子生氣。”尹姿縮着肩勉強道。
“不生氣盡管說。本公子脾氣好得很。”田熾樂呵呵道,“至少比樂陵君好太多。”
“那小人就大着膽子說了。”尹姿放緩語氣,“公子氣質如俠士,樂詣賽神仙,内心卻……極其——幼稚!”
“撲哧——”
“撲哧——”
兩道噴酒聲相繼傳來。
尹姿這話一出,不止田熾沒繃住,連趙荺也破防了。
“臭小子你……你你你……”田熾結巴半天,從牙縫裡蹦出兩個字,“大膽!”
“小人這句真心話看似貶損,其實……千真萬确是誇贊。”尹姿怯生生找補,“世人多是越年長越内心渾濁越老氣橫秋,少有公子這般城府如單純的稚子、如澄澈的月。”
“月?竟又從稚子扯到天上的月盤子,口才簡直了得。”田熾變了樣子,收起笑意,露出一絲嘲諷,“本君佩服佩服。”
“月高高懸挂蒼穹,它不需要僞裝自己,它隻做自己。”尹姿目光轉向窗外凝視,“相比牆腳倒來倒去的草,月從來沒因誰變過。”
“人生代代無窮已,江月年年望相似。”
雖然此時星夜無月,卻令尹姿不禁細語念誦起《春江花月夜》名句,旋即暗暗嘟哝:“活得似月有何不好?單純如稚子有何不好?總好過變成了曾經最讨厭的那副模樣。”
“彩,彩彩彩!厭惡旁人至多老死不相往來,自己成為自己所厭之人,終生難受不解脫。”
田熾轉怒為喜,解開腰間懸挂的玉佩:“本公子賞你,好小子真利嘴也。”
尹姿眉開眼笑拿起這隻玉佩,朝田熾深鞠一躬,又朝趙荺鞠一躬:“小人謝兩位貴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