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已進入赤日炎炎的仲夏。
邯鄲城内随處可見戴大草帽遮陰的路人,也随處可見扇着蒲扇坐在檐下篷中乘涼的閑人。
距尹姿送小趙政識字已過去四十來日,天才就是天才,如今這小娃崽可識的三晉字近千字,尹姿見了甚是欣慰。
是夜,姨侄倆又大腳并小腳站在西跨院的石闆上,尹姿從井裡打起一桶冰涼的井水就朝倆人腳上沖。
“政兒涼快不涼快。”
“涼快。”
“還來一桶麼”
“要。”
連沖了三桶井水,尹姿才覺渾身的燥熱散了,丢掉水桶,一把攔腰把小娃崽夾在腋下抱回居室。
小趙政喜歡極了與姨姨這樣的親昵,立時像一條擱淺的魚兒上下搖晃着光潔的小腳丫,嘻嘻地笑着。
大步跨入小娃崽的寝居,尹姿将他放在一面牆前,小趙政登時心領神會挺直腰闆緊緊貼向牆面,尹姿撿起地上一隻尖石子比着小侄兒的頭頂從牆上拉了一條線。
末了,手指點在牆面另一條劃線上,有些納悶地說:“政兒這倆月怎就隻長高了這麼一點。”
這是一面專門給小趙政測量身高的牆,上面已經劃了四條,每月月初尹姿就要為小侄兒測一次。
“政兒也不清楚。”小家夥也轉頭看着牆面犯難,随後眼珠一轉,“可政兒力氣變大了。”
“那太好。”尹姿揉着他的小臉,又是攔腰一夾将他夾到床榻上,安慰自己也是安慰挖崽,“長個兒吧,就是有一段時間不長,一段時間猛長,咱不急再看看。”
“嗯。”
踢掉鞋,尹姿也赤腳盤腿坐上榻,開始每日慣例的談心時間。
“政兒今日又新學了幾個字?”
“十七個。”
“那都記住了嗎?”
“政兒有牢記。”小趙政抓着尹姿的手指翻玩,這是他有心事時的一個小動作。
見狀,尹姿問:“政兒有話想對姨姨說?”
“姨姨……”踟蹰須臾,小趙政低埋下腦袋,“政兒不想跟老夫子學識字了。”
尹姿微愣,柔和着聲追問:“為什麼政兒不想學了?”
沉默片刻,小趙政忽地揚起腦袋,亮晶晶的秦眼盯着尹姿:“姨姨,政兒以為老夫子說的很多道理是不對的。”
尹姿頓時好奇:“老夫子說了什麼?”
“老夫子說若天下君王皆是仁君,則天下太平,百姓終将安居樂業,故而君王要學會仁慈。”
小趙政深吸一口氣,顯然他已經有自己的想法:“可政兒以為老夫子說錯了,這個天下如今被分為一塊一塊的,每一塊一個君主,就像外面街市賣貨的商人多了,你推我攘他搶,謾罵聲不絕,那一架不在今夕就在明日遲早定會打起來。市井商人尚且如此,何況是一國之主,怎可能世代友好永葆天下太平呢。”
尹姿驚怔了,不可置信地盯着這個才五歲的小娃崽說出來的政’治遠見,一時竟沒反應,而小趙政見姨姨看自己的神色頭一次這樣複雜,驚恐自己說錯話了,怯生生将腦袋重新埋起了,再不敢擡起。
須臾回過神,尹姿平靜好心緒,滿臉堆下笑,親昵地勾起小趙政的下巴,說道:“那政兒覺得君王該怎麼做能讓天下太平呢?”
将姨姨欣喜的表情盡收眼底後,小趙政才又找回信心,認真說出自己的思考:“成為天下唯一一個君王。”
“說得好。繼續說。”尹姿鼓勵。
“政兒說不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