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有個會,沒有其餘安排。
今天周四,這是季聞識例行回舊宅陪外婆吃飯的日子,除非必要,通常不會在三點後安排重要工作。
唐不悔坐在自己辦公桌前,面前厚厚一沓文件,肖珩曾暗示,做他助理是件苦差事,他很少發火,但因為是個苛刻的完美主義者,對自己有着變态的要求,對身邊人也不遑多讓。
這些唐不悔還沒有多深的體會,也很難想象得到。
她同他認識已經很早了,大約八九歲的時候,她跟着母親住在惜春路5号,隔壁便是他外婆的院子,老太太獨居,身邊隻有一個年長的保姆,别人都叫她榮姨,季聞識從出生便跟着外婆住,是榮姨照看大的。
唐不悔的母親和季聞識的舅舅是朋友,因而老太太偶爾會容留唐不悔在那邊吃飯,那時她和季聞識井水不犯河水,他是被教養得很好的孩子,顯赫的家世,物質的豐盈讓他有着少年人應有的天真和理想化,即便父母的結合充滿算計和利益糾纏,他還有長輩盡心照拂,讓他相信真善美的存在。
而她是個睚眦必報人犯我雖遠必誅性情極其乖戾又慣會賣乖讨寵的小孩,他看她的眼神就像在看某種漂亮的蛇蠍動物,連觀賞都需要站在十米開外。
唐不悔看他就像在看溫室裡昂貴而精緻的花草,足夠貴氣逼人,又足夠脆弱纖薄,她也會離他十米遠的。
他們的關系稱得上親近,但也足夠陌生,彼此熟悉,時常見面,卻連寒暄都少。
至于那段短暫的戀愛,都充滿戲劇性。
他一向不是她的審美取向,而他對她也本該避之不及的。
“唐總助……”
總經辦的安妮借着去茶水間的功夫湊過來,小聲問:“你剛剛去送咖啡啊?瑞雯吓壞了,她剛進去送過一趟,以為自己煮的咖啡被老闆嫌棄了。”
在這方面季聞識稱不上挑剔,他有自己固定的喜好,隻要按規矩來,幾乎不會出錯。
但如果連杯咖啡都煮不好,大概率就是立馬要走人了。
不過辦公室并沒有動靜。
瑞雯也擠進來,小聲說:“我明明都是嚴格按照季總的口味來的,他今天感覺比平時還要兇還要冷一點,好吓人。”
唐不悔長了一張容易博人好感的臉,也很會同人相處,才短短幾日,整個總經辦都願意給她好臉色。
唐不悔扯了下唇角,思忖片刻:“他沒說什麼,就是要杯咖啡,沒事的。”
看起來兇,大概隻是看見她不爽而已。
一整個下午,他都在辦公室裡待着,會議他沒去,唐不悔去了,回來把會議記錄遞到他辦公桌前,他低着頭在批閱文件,頭也沒擡:“放那兒。”
語氣還算平靜,冷漠,但尚且克制。
看來兩個人的過去也算是翻篇了。
畢竟沒有時間抹不平的東西。
已經七年過去了,他若是那樣斤斤計較放不下的人,走不到今天這一步。
她略微放心一些,雖然她其實也不太在乎,但畢竟要為他工作,容易消化不良。
下午的時候突然開始下雨。
簡楊發來消息,說晚上幫她接孩子,順便來接她下班。
六點十分,季聞識離開有一段時間了,總經辦才陸續下班,唐不悔是最晚下樓的。
簡楊沒找到地下停車場入口,把車開到了路邊,帶着小孩走過來門口接她。
那裡不能久停,唐不悔匆匆下樓,出了A口的門彎腰把一個小女孩兒抱起來。
不遠處的黑色賓利裡,一雙陰沉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
一個小女孩挂在唐不悔身上,約摸有六七歲了,探頭探腦伸手去接雨,然後偷偷地,把雨水抹在自己卷翹的呆毛上,沒多會兒,屁股挨了一巴掌,委屈地縮在媽媽肩頭。
路邊那輛奔馳的主人伸手摸了下女孩兒的頭,遠遠看去,像是一家三口。
“來接唐小姐的是她從曆城帶回來的,從前在曆城做酒吧生意,名下有四個店,還有一個規模不大的廣告公司……”肖珩低聲彙報着。
這些都不太重要,重要的是,唐小姐是幕後老闆,後來她回明城的時候,他立馬就撇下一切跟來了。
據說曆城唐小姐的房子裡,有他一間房。
男人雙腿交疊,身子微微後仰靠在車座,目光落在奔馳上許久,鼻梁上金絲眼鏡在半明半昧的光線裡折射出森冷的光。
大約是鏡片後目光太過陰郁深沉,像深不見底的湖。
男人的指骨有一搭沒一搭敲着身側的皮質椅面,暴露出他内心壓抑的狂躁。
那微弱的聲響卻仿佛敲在肖珩的神經上。
話隻說到這裡,肖珩識趣地閉了嘴。
肖珩今年不過28歲,跟在季總身邊堪堪滿兩年,從國外到國内,原以為自己會一直跟下去。
半個月前,季總升了他副總的職,調他去北城的項目上做總負責人,北城天易是總部的親兒子,皇太子一般的地位,總負責人一向是心腹擔任,且油水頗足,這個位置上待過的,基本不出兩年都會調回總部擔任領導層,是個非常招人惦記的差事,本不該落在他頭上。
大約是他獻策有功。
以及急于把總助的位置空出來給那位唐小姐。
季總想把這位唐小姐從千裡之外“請”回明城,稱得上機關算盡。
事實上從他回國踏進中晟的第一天就在布局,不過最後能成的契機還是她突然需要一大筆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