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郡主真這麼說的?”
華夫人指尖捏着銀香鏟,正慢條斯理欲将爐中的香粉抹平,問話時卻不自覺分了心,側目望了過去。
“再真不過了。”淺月居的管事嬷嬷,華夫人娘家陪嫁過來的琴韻垂着頭,掩不住笑意道,“學堂裡在場那麼些世家公子貴女的,郡主竟也沒避着人,就那麼大喇喇地說出口。還真命人将第二排的桌子統統往前挪了幾寸,比劃着量了量距離,要與那池公子坐得足夠近了才滿意呢。”
“這……”華夫人倒吸了一口涼氣,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這郡主年紀輕輕,行事可真夠孟浪狂悖的,簡直無遮無攔!
琴韻看她無心做香了,麻溜上前去接過了她手中的香器:“她這樣無禮,丢了全家的臉面,王爺回來定要狠狠責罰的,或者将她踢出學塾……依我看,以她蠻橫霸道的性子,就該被圈在後院一輩子,省得出去做禍害!”
她們私下說話時退避了所有下人,琴韻無所顧忌,一張嘴便帶了切齒的憤恨。
怎麼會不恨呢,她曾因為不小心沖撞了年幼的郡主,被其下令打斷了一條腿。要不是花大錢請大夫看顧着養回來大半,真落下明顯的殘疾,她這一輩子就完了。便是今日,還有混不吝的女使小厮們在背後偷偷笑話她走路不自然,每逢雨雪天氣,更是疼得難以入眠。
“遠水解不了近渴,王爺得有一個多月才能回。”
郡主為了個男人自毀前程與名聲,華夫人雖然歡喜,細細想來,心裡卻又忐忑得很,眼神遊離着,“可王妃不日就要歸家了。郡主的事情若鬧得收不了場……就怕主母不講理,要遷怒咱們。”
這不是沒有先例的,王妃其人冷情寡恩又手段殘忍。
上回郡主落水險些沒了,她隻字不提是自己生生将郡主逼得離家出走,盛怒之下直接将瑾瑜軒負責照看的女使全給打殺了,說是她們這些孽障縱得郡主無法無天。
瑾瑜軒内讓人聽來頭皮發麻的凄厲哭喊聲響了一夜,她到今日還記憶猶新。
雲蘭這批便是在郡主尚且病着的時候新替換上去的,特意挑選了些老實本分,膽小怕事的孩子,希望能收一收郡主桀骜的脾性。
那郡主也果真是王妃的親閨女,從小陪着的女使全沒了,問都不曾問過一句。
她們母女,真真冷漠歹毒得令人心寒。
琴韻知道華夫人是怕極了王妃,臉上要等着瞧郡主倒黴的喜色稍褪,遲疑道:“郡主自己自作孽,怎麼還能栽到咱們頭上?況且咱們越哥兒正得王爺的寵——”
砰!
華夫人臉色驟變,突然一拍茶案站起來。
像被人踩了尾巴一般,急急反駁道:“什麼寵不寵的,你快快閉嘴!越哥兒能有如今,都是主母的寬宏!”
那“得寵”二字宛如一柄尖刀,狠狠紮中她的心窩,叫她既疼又怕。
華夫人咬着牙,忍着從尾椎骨升騰起來地寒意,輕微哆嗦着,“你怎麼敢說這樣的話,是忘了绮夫人的事了?”
越哥兒家中排行第三,上頭原還有個哥哥,乃绮夫人所出,正是個極聰慧機敏的孩子,三歲便可背千家文,深得王爺喜愛。
王妃見狀提出要将二哥兒收到自己房中養,绮夫人仗着有兒子傍身,腰杆子硬了,梨花帶雨跑到王爺面前哭訴,話裡話外暗指林白不學無術都是主母教壞了,不能讓她禍害了自家文曲星下凡塵的兒子。
王爺便駁了王妃的請,王妃當面也沒再說什麼。
绮夫人春風得意了沒幾日,二哥兒突然無故病殁早夭,一匹白布蓋着就擡了出去。
明眼人誰都知道是怎麼回事。
绮夫人痛失愛子在王府大鬧,王爺卻不願為這等“小事”攪得家宅不甯,反而下令将她禁足思過。
她萬念俱灰之下發了癔症,自焚于林風院,最後連具完整的屍骸都沒能落下。
前者之鑒不遠,華夫人如何不怕!
琴韻被華夫人強烈的反應驚到,忙跪倒在地告罪:“是……是奴妄言了!”
嘴上認錯,心裡還是不忿的,王妃再強勢,入府十多年膝下未孕有一嫡子,隻有兩個姑娘。
将來……将來這偌大的王府難道還會便宜了郡主那個小丫頭片子不成?
二哥兒事出時王爺還年輕,一心在功業上,又想着未來多的是子嗣,自然不上心。
如今這些年過去了,王府中始終人丁稀薄,有且僅有越哥兒一個男丁。這關乎到王府的香火傳承,王妃還敢動他不成?
華夫人見她眼底始終不甘,歎了一口氣,撐着桌子慢慢坐下來,嗓音裡盡是畏懼與疲累:“我如今活在這院中,不過仰人鼻息過活,謹小慎微依舊日日難安……琴韻,你是我心腹,是我幾十年的知心人,你受了大委屈我卻不能替你報仇,連高聲罵她們母女二人兩句出口惡氣都不敢。我這主子,是不是太窩囊了?”
“不,不是的。”琴韻一愣,眼見主子幾欲落淚才是真的慌了,砰砰給她磕頭,急道,“是奴目光短淺,是奴口無遮攔!夫人不要傷心,隻要越哥兒争氣,咱們以後還是會有出路的。”
出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