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者以郡主的脾性,若是撞見黎成文等人欺壓他,八成要出來添油加醋瞧個熱鬧,又或者聽到了那些污言穢語,沖冠一怒,血濺五步。
怎麼可能隻是默默旁聽,走得悄無聲息?
池初宴覺得自己想岔了,大概隻是某個女使小厮恰好在那處經過。
直到方才,卻又突然笃定了是她。
無他,郡主今日撞見他的一瞬間,那躲閃的眼神中分明帶着一絲桀骜不屈,但确實違背了良心後,乍見受害者的心虛。
如果非要他來形容那副表情的話,大概就是:對,是我幹了壞事,但我就這樣了,怎麼着吧。
池初宴後知後覺地品咂回味過來那微表情的含義,不由得有點好笑。
又想,郡主的道德感或許比他之前預估得還要強一些。
她若對放縱女使诋毀人沒有一絲愧疚,昨日便會直接沖出落英園,對兩邊人馬無差别地掃射攻擊;今日便不至于此地無銀三百兩地将始作俑者的女使們提到他面前處置,還不走心地對他許諾再不會如此。
表現得簡直就像是——
有點過意不去,想跟他和解一樣?
……
林白覺着,既然系統新派發的任務三希望池初宴落到她的庇護之下,那便意味他倆得暫時和好一個。
加上是她不講武德在先,那她還是能稍微積極一點,主動與他握手和談的。
見池初宴沉默着久久未語,催促地唉了他一下,睨着他,“同你說話呢,怎麼不應聲兒呀?”
池初宴琢磨着,很快調整了一下表情。
蹙了蹙眉,似乎很能共情她的煩難,拱手溫和道:“可有我能出力為郡主分憂之處?”
林白面上的憤恨與真誠一僵:“……”
得,人家這波在大氣層。
隻一瞬,她便失去了繼續演戲的興趣。
……
她是有點愧疚,但不多。
不至于在人家明顯不領情的情況下,還願意锲而不舍地給他展示“清白”。
池初宴如今揣着明白裝糊塗,擺明了不予追究,大概是分析利弊之後明白王府之内隻有她能保他,不可能得罪死了。
這會兒既然迅速跟上節奏同她演起了對手戲,那就是油鹽不進,打着躺平任由她折騰,随她開心的主意。
她亡羊補牢的虛假示好換不到眼前這聰明人一星半點的信任,毫無用處。
林白心裡有點說不上來的郁煩,瞬間擺爛地沖人擺了擺手,語氣也淡下來:“一點小事,都處置好了,用不着你。”
“……嗯。”
池初宴應着,餘光留意到她神情的變化,唇角抿了抿。
意識到自己的回話出了岔子。
細細想來,郡主要忽悠他,自然有想要忽悠他的道理,他明白得太早,該是又不稱她的意了。
沮喪垂眸,後退半步。
郡主思維情緒轉變得太快,一時一個陰晴,他捉摸不透,難免有種伴君如伴虎的戚然。
剛随行兩步,卻在低首的不經意間看到了她拎着書箧的手,動作微頓。
那過于嬌嫩的肌膚裸露在寒風中,很快被凍紅了大片。
無端醒目。
斟酌思索之前,便已然上前一步,微微俯身朝她伸了手,輕聲問:“郡主,我來拿罷?”
林白:?
随行的女使亦忍不住擡起了頭,往靠近的兩人看了一眼。
……
池初宴修長指尖距她不過半寸之遙,靠近時帶着淺淺書墨的清香,并不讓人反感。
長得好就是有這樣的壞處。
林白借着風燈暖和的絨光偏頭打量近在咫尺的池初宴,毫無瑕疵的美貌太具存在感,再尋常不過的一舉一動也容易叫人想歪。
要不是因為她早知道之後的劇情,她都要以為池初宴這厮在被多方打壓之後看清現實,突然突破了下限,真想勾搭她靠着美色上位呢。
你看,差點還要主動摸上她的小手。
想罷,林白撇撇嘴,依言将書箧遞了過去,這玩意一直拿着确實挺重,手都給凍僵了。
揉着手腕,摸回手爐上時順嘴贊了一句:“還是你會來事兒~”
女使們頓時不敢多想了,誠惶誠恐于自己的失職。
她們被方才雲蘭主管的事給砸懵了,腦子裡一團亂,竟然一直由主子自己拎着書箧走,屬實不該,若給管事嬷嬷們瞧見了,不定怎麼打罵呢。
如此一想,看向池初宴的眼神中便帶了三分感激,紛紛跟上主子的腳步。
……
細碎雪花不知何時再次飄揚了起來,簌簌輕響淹沒在青石闆上的腳步聲中。
一行人剛剛行至寸草堂前院,走出遊廊時,提燈走在林白身側的金蘭稍緩了下步子,欲給上前來替郡主撐傘的女使騰地方。
就這麼兩步之間,金蘭再擡頭時,前方的郡主已經将傘從女使手中接了過去。
腳步一轉,便走到了池初宴身側,距離他半步之遙。
傘檐并未朝少年那邊傾斜半分。
郡主懶散将傘柄靠在自己的肩頭,像是“大方”地讓出去傘下多餘的位置,又像僅僅隻是湊過去同他說兩句話,而傘檐不過是恰好地遮住了他半個身子。
“我母妃今日回來了。”林白道。
池初宴回眸,聽到傘下的人目視前方,淡聲對他警告,“你最好安分點。”
池初宴靜了一下,深以為然地點點頭,“王妃應該并不想看見我。”
“你知道就好。”
别的不說,林白對池初宴的眼力見還是滿意的,“還有……”
林白忽然快走兩步,衣裙一轉,傘檐甩開如絮雪花。
池初宴腳步稍頓,便見郡主回身攔在了他的面前。
擡眸,正倨傲地将他望着,“你要記得,你是我的人,不是我母妃的。無論她同你說什麼,你都隻能聽我的話,知道麼?”
青竹搖曳,漾開莎莎風聲。
離得太近,池初宴的視線無處安放,停落在她執傘的手上。
指尖蔥白細長,膚若凝脂,無名指上還有一顆淺褐的痣。
多奇怪。
池初宴想,他竟然一點都不厭惡她的張揚與挑釁,也不在乎她嚣張跋扈,與人和解亦倨傲地沒一句軟和話。
他想不到緣由,卻聽到自己聲音平和,近乎甘之如饴般應了一聲,“嗯,好。”
林白滿意了:“算你識相~”
步搖晃動,轉頭腳步輕快地朝學塾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