德興十二年冬,天不憐憫,豫州大雪連月,草木不華,久陰恒寒,至春不止。都民寒餓,死者甚衆。[1]
冬月苦寒,黑雲堆積蒼穹,絮雪鋪天蓋地,綿綿無止,萬物淪落灰蒙的白。朦胧雪霧下,數隻寒鴉盤旋,遠山寺的撞鐘聲恍若從天邊敲響,悠遠模糊,不真切,卻似能穿梭漫長的歲月與宿命。
皚皚風雪中,走出一位容貌妍麗的女子。
她撐着一柄油紙傘,行走在厚雪中,步履穩重,梅色繡雲紋直裾袍染上星星雪漬,最終停步在一家破舊的茶點鋪前。
世道不平,又逢天災,茶點鋪子沒有什麼生意,僅靠窗坐着一位青袍男子。
跑堂夥計将女子引去,奉上熱茶,便二三聚在角落閑聊起當今轟動朝野的失蹤三年廢太子回京一事。
鴛尾輕抿一口熱茶,氤氲的茶氣消散在窗邊的紅梅旁,她開口說道:“打聽到了,廢太子在南郊遇刺後,改走通南道,正會途徑豫州。”
顧還明挑眉一笑:“想要這廢太子命的人還真不少。”
鴛尾道:“廢太子到京,陛下便要複其太子尊榮,朝野不願他回京的士族權貴怕是能填滿臨璞江。”
“所以,”顧還明擡目,“我們還要親自動手嗎?”
鴛尾漫不經心一笑:“豫州是我們的地盤,廢太子既要送上門,我們自然不能放過這等天賜良機,但是謀劃前......”
看着顧還明,鸢尾笑意微斂,正色道:“月初,餘绾随青州募捐的部分赈災銀兩一同出城前往豫州,然七日前,她突然音信全無,至今不知行蹤。”
“我懷疑她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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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自恒身為玄衛司一等鷹衛,奉皇命護送此次赈災銀兩,本應一路随同,為何會無故失蹤?而你,形迹可疑,女扮男裝混進護送隊伍是否也是受他指使?說,樓自恒現在到底人在何處!”
暮色四合,冷雪撲簌而下糊滿天窗,陰沉潮濕的牢房,唯有幾盞暗燈明滅。
餘绾跪在地上,頭顱無力地垂下,手腳具被粗重的鐵鍊捆綁,潺潺湧動的鮮血染紅衣袍,已看不出原先的顔色。
衰弱的喘息間,她眼皮微顫,沒有作答。
這是餘绾穿書的第三日。
三日前,餘绾睜眼時便已被人捆住手腳,迎面是甩來的鐵鞭,之後整整三日,她沒有一刻不在受刑。在系統的出現和這一場場的嚴刑逼供中,她漸漸摸清了事情的原委。
她身處在一本亂世風雲的小說中。
随着外戚亂權,皇室衰微,亂世漸起,各路枭雄豪傑逐鹿天下,書寫傳奇。可惜餘绾穿書而來,既不是溫柔聰慧的女主,也不是大權在握的女二。
與她同名同姓的這位原身,在書中雖然筆墨不多,卻是個實實在在的惡毒炮灰。據系統介紹,原身天生壞種,手段狠毒下作,機關算盡,自食惡果。
原身是玄衛司鷹衛樓自恒暗中收養的義女,一直養在外宅,不為人所知。在豫州雪災時,不知出于何種目的,原身女扮男裝,跟随護送赈災銀兩的樓自恒一同前往豫州。
然途徑南郊時因遭遇大批劫匪,不僅護送隊伍死傷慘重,兩箱赈災銀兩也趁亂丢失,而本應沿路護送的鷹衛樓自恒竟在此時突然消失,不知所蹤。
茲事體大,為求自保,也為查明真相,同為鷹衛的康複生将原身就地羁押,嚴刑拷打,欲逼迫原身承認她和樓自恒與劫匪勾結,搶奪赈災銀兩。
不過原身雖天生壞種,樓自恒的突然消失也确實可疑,但此事确非二人所為——
“你們與劫匪裡應外合,殺害數百名官府衙役性命,奪取赈災銀兩,你可知這是抄家滅族的大罪嗎!事成之後樓自恒棄你不顧,獨自逃亡,你還要為他隐瞞嗎!”
康複生怒錘桌案,厲聲呵斥:“即使你咬死不認,可樓自恒的徒弟楚平雲已發現你們二人陰謀,手握實證,千裡奔襲向我揭發,若非晚到一步,定然不會叫你們得逞!”
“還不快如實招來,免再受皮肉之苦!”
話音剛落,一根藤鞭便破空甩來,尖利的鈎刺重重地鑲進餘绾糜爛的血肉,再被猛然撥出,刺目的鮮血摻着猩紅的碎肉噴在地上,濃重的血腥氣令人幾欲作嘔。
劇烈的疼痛令餘绾眼前一黑,身子更是無法控制的瑟縮,隻是剛暈死過去,第二鞭随之而來,硬生生将她疼醒。
豆大的冷汗将碎發打濕,餘绾臉色慘白泛青,喉嚨處翻湧血氣,别說開口,她疼得連悶哼都擠不出來,每次呼吸都會扯動身上血肉模糊的傷口,身子不停戰栗。
“包藏禍心的蠢貨,你天生下賤爛命一條,竟和師父謀劃此等罪孽滔天之事,還想拉我們與你陪葬,若再冥頑不靈,我便直接殺了你!”
楚平雲臉色鐵青,眼底布滿血絲,目光陰鸷,見餘绾氣息衰弱近無,仍是再次舉起了手中的藤鞭。
疼、實在是太疼。
渾身傷口疼得像火燒起來一般,餘绾艱難地喘了一口氣,在眩暈中強撐着睜開眼,往日那雙漂亮靈動的杏眸被血色侵染,酸澀刺疼,尤為可怖。
緩慢地轉動着眼珠,她死咬着下唇,終于捕捉到手執藤鞭的楚平雲身影,指尖顫抖着攏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