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事送走了太醫,回至房間,恭謹地侍立在孟良譽身側,聽他問道:“他方才所言,可屬實?”
“回大人,今早确實有人瞧見那小夫人怒氣沖沖地從大将軍營帳裡走出來。老奴還聽說,這小夫人從祭祀那一日便與大将軍鬧得不快,軍營中人盡皆知。”
孟良譽兀自掀被下榻,走至香爐前,用香匙撥了撥爐中香灰,半晌未語。
季濉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兒女情長亦屬尋常,或許他說得話的确屬實。
況且,今日刺殺他的,是個身量矮小的男人,與季濉的身形并不匹配。自然,季濉若真想殺他,也不用親自動手。
那小子野心雖不小,但現下還遠遠不是他們倒戈相向的時候。
緘默良久後,孟良譽終于緩緩開口:“且派人盯着他便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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季濉出院子時,石竹已經守在門口了。
“刺客呢?”季濉面色冷冽地問道。
“現下已被壓往大理寺獄。”石竹回道。
季濉微微颔首,“去大理寺,”說罷,他看了一眼站在一旁的林臻,道:“你也去。”
林臻莫名消失一遭後,季濉顯然不放心讓她獨自一人。
石竹餘光瞥了一眼他身旁的女子,即便隔着面紗,他也知曉那就是林臻,聽聞主子要帶着她一同去大理寺,臉色便難看起來,卻還是垂首回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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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行至大理寺時,大理寺少卿孔景和便已候在府外,見季濉下了馬車,忙上前拱手迎道:“下官見過大将軍。”
季濉徑直走過他身旁,沉着一張臉進了大理寺。
孔景和深吸了一口氣,讪讪地直起身,轉頭快步跟上。
值房内,季濉坐在上座,一面用手不緊不慢地敲着楠木書案,一面聽着孔景和在堂下的回禀。
“那刺客被送來之時腿上被護衛砍了一刀,腰腹上各中一箭,已是身受重傷,下官稍一用刑,他便什麼都招了。”
“他的同黨呢?”季濉問道。
敢堂而皇之地在百官列席的秋祭上行刺朝廷命官,必然不可能是一人所為。
“下官方才已查明,此人三年前進太常寺做了八品太祝,因其兄長被……被首輔大人的家奴強占妻子,搶救未果後又被亂棍打死,便懷恨在心,遂有此籌謀。”孔景和如實地将所查案情一一禀告。
秋祭的儀典由太常寺負責,若是太常寺裡的人動得手,那自是不需要同黨。
季濉頓住了指尖的動作,繼續問他:“他是如何将匕首帶進來的?”
聞言,孔景和向一旁的寺丞颔首示意,很快,那人便去取了一個托盤進來。孔景和捧起托盤中生了鐵鏽的鑿子,遞到書案上。
“大将軍的神武營檢視甚為嚴密,他自然不敢帶匕首在身上,這個,便是下官在夾道上尋到的行刺兇.器。”
季濉微皺着眉頭将那柄鑿子拿着手中打量片刻,放回桌上,起身道:“帶本将軍前去瞧瞧。”
孔景和聽聞季濉要往滿是血污的刑訊室去,原想開口阻攔,卻轉念一想,這位征戰沙場的将軍,又豈怕見什麼血?
孔景和低聲應是,石竹已先一步退出了大理寺少卿的值房,孔景和緊随季濉身後,卻見他忽而停下步子。
“你在此地等着就是。”
季濉向站在不遠處的林臻說了一句,便回首徑直跨出了門。
值房重地,原不應讓外人留着,但孔景和也知道,這位是大将軍新迎的側夫人,聽說甚是得寵,走哪兒都會帶着,他自然不敢有異議。
女眷在内,便不好讓護衛在内守着,他屏退了下人,合上門跟着季濉出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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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幕低垂,天邊懸起明月。
一個身着鬥篷衣的婦人在打着宮燈的侍女引領下,從角門進了孟良譽所在的院子裡。
“微臣隻是受了些皮外傷,怎敢勞動貴妃娘娘親自前來視看?”婦人進屋後,孟良譽忙下榻行禮道。
貴妃卸下鬥篷上的風帽,幾步上前将孟良譽的手扶住。
見勢,房裡的幾個心腹下人很快便退出去。
孟良譽臉上的恭謹之色跟着斂去,語氣中頗有幾分責怪:“白日裡不是已經讓太醫來過了,你怎的還親自跑一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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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理寺的值房裡,林臻站在一架松木亮格櫃前,白皙的指尖停在刻着順和二年的擱架上,微微發顫。
一刻鐘前,值房來過兩位尋孔景和議事的下屬,為免引起不必要的麻煩,林臻避進一旁的内室中。
卻不曾想,此處正是值房存放卷宗的所在。
順和二年……
是父親與孟良譽一同判宸王謀逆的一年,也是季家覆滅的一年。
彼時已近酉時三刻,無人點燭的室内甚至昏暗,僅借着從窗外透進的一點微弱的光亮。
林臻探手将那擱架上的卷宗小心翼翼取下,指尖摩擦過泛黃的紙,幾次都未能将卷宗翻開,終于,竟真的讓她找到了宸王謀逆案的幾篇證詞。
開頭寥寥數語,飽讀詩書的林臻硬是半晌未能瞧進去一句,所有字迹仿佛虛虛地漂浮在空中,她隻覺着心口咚咚猛跳,一整顆心都全然失去了掌控,腦袋裡跟着嗡嗡作響。
門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林臻神思霎時清明,她咽了咽喉,一把合上了手中的卷宗。
與此同時,門吱呀地一聲被人從外推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