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念千言萬語彙集喉嚨,最後隻憋出來三個字,“為什麼?”
“為什麼?”景昭禾喃喃自語,空洞的目光愈□□浮,“熬不下去了,我這一生荒唐又可笑,跌宕起伏。紙醉金迷過,自甘堕落過,最終歸于平凡。其實足夠了不是嗎?這世上有幾個人能有我的一生精彩。”
“今天是我們結婚紀念日,我想去找他。”
景昭禾回憶起那年她和張潤初遇,她打胎摘掉子宮,他父母出車禍身亡。
兩個人孤獨的人,坐在醫院走廊的長椅上,發呆,不經意的對視,在彼此眼中看見一片荒漠,後來他們互相成為對方的綠洲。
看她唇邊那抹的笑容,明念愈發感到心慌,她急忙沖過去,撕碎那張黑白合照,餘光看見桌上那杯盛着棕色不明液體的水杯,直接拿起摔碎,“不可以!你不可以死!”
明念自認算不上什麼好人,但如果在自己來小鎮看望景昭禾後,景昭禾就自殺,那她在景家眼裡算什麼?教唆害死景昭禾的殺人犯?
她要怎麼去面對Lily?
Lily對她那麼好,她不能讓Lily的女兒死在這。
明念四處搜查,收起家裡的刀子,還從床底找出來一些木炭。
“哈哈哈……”景昭禾看她緊張的模樣,發出詭異的笑聲,她的打扮和剛被明念撕碎的黑白照片裡的妝發一樣,撕碎的碎片有塊上面隻有景昭禾的眼睛,正在盯着明念。
“你以為你做這些,就能阻止我?一個人若是真想死,跳樓可以,跳河可以上吊也可以,隻要真心想死,誰都别想攔着。”景昭禾将鮮紅的顔色暈染在嘴唇上,笑容讓人發顫。
瘋子!
景昭禾就是個瘋子!
明念驚訝于她毅然赴死的決心,驚的心中悚然,她絞盡腦汁想去勸說景昭禾,可偏偏喉嚨裡像是塞滿了漿糊,堵塞她所有的想說出的話。
‘咚咚咚——’水果從争先恐後地塑料袋的裂縫中逃出,滾落在地——
這個動靜,引得明念和景昭禾望向窗外。
“景老師,您忘了張老師臨死前說希望您替他好好活着,替他去看世間萬物,品人生百味。”紀以川去市場買菜時,看見了新鮮的荔枝,想送些給景昭禾,沒曾想卻聽撞見了這一幕。
對!
張老師!
心如困在枯井裡的明念,瞬間抓住了繩索。
“自殺的人會下地獄的,張老師那麼好,他會去天堂,你根本遇不見他!”明念的話字字珠玑,清楚的在空氣中飄蕩。
“你閉嘴!”景昭禾撕心裂肺的嘶吼,憤怒的眼神瞪向明念,嘴唇顫抖,“我要和他合葬,我們骨灰融合在一起,死後也會在一起!”
“做你的春秋大夢!”明念看她情緒終于出現變動,不再是心如死灰,冷笑一聲,繼續刺激她,怒喝道:“張老師死了想要你好好活着,你怎麼活着的?你邋遢度日,你愛自己嗎?你完成他的遺願了嗎?他活着的時候,你裝樣子和他一起當老師,教育學生。他死後你就把自己關在房子裡,活着像一個有房子的流浪漢。你自私就算了,還不自愛!什麼都不管不顧,他在下面看見這樣的你,他怎麼會愛上這樣的你!”
“我今天畫的妝很漂亮,他會喜歡的,他會喜歡的……”景昭禾眼眶的熱淚,不斷流出,聲音變得哽咽。
“明念……不要說了。”紀以川沖進卧室,抱住哭的歇斯底裡、上氣不接下氣的景昭禾,沖着明念搖頭。
觸碰到紀以川目光的第一反應,是躲閃,但隻有幾秒鐘。明念深吸一口氣,像是做了重大的決定。
她眼眸的底色變得複雜、糾結、和痛苦。
但那些最終被決絕的理智打敗,是堅毅不容退縮的力量。
她蹲下,輕拂景昭禾的肩膀,溫柔地抛出誘惑,“張老師最大的心願就是他教的學生可以走出小鎮,多去看看我們祖國廣闊的土地。但不是人人都能真的走出小鎮。而現在你就有辦法,讓所有人都可以走出小鎮。簽下同意書,恒源集團願意補償原居民一套在錢塘市的房子,孩子可以就讀私立國際學校,從小學到高中費用恒源集團全包。如果不想讓孩子就讀國際學校,恒源集團補償兩套房子,孩子可以去讀公立學校。”
紀以川渾身的肌肉倏地變得僵硬,整個人緊繃起來。
“小鎮的人土生土長在這裡,他們不會想離開的。”景昭禾泣聲道。
頭頂上覆蓋一層陰冷的注視,明念強迫自己無視,她說:“他們不想,但是年輕人想,而大多數父母是愛孩子的,他們會把孩子的意願放在第一位。”
“至于你,張老師一輩子都奉獻在教育上,你可以回景家,讓他們開啟你的信托基金,你可以用張老師的名字創建基金會,捐書,捐學校,造福孩子。你可以讓張老師以另一種方式在世上活着,隻要有人記得,他就永遠活着。”
“隻要有人記得,他就永遠活着。”景昭禾重複她的最後一句話,每念一遍,瞳孔越亮一分。
紀以川微微阖動雙唇,想說些什麼,卻又怕打擊燃起希望想活下去的景老師。
他緘口,默不作聲,往日溫潤如玉的面容,泛起凜冽的寒光。
有人說,有了喜歡的人,就像有了盔甲,而他心髒上的盔甲,生出鐵鏽,腐蝕他的血肉,讓血肉變得潰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