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雲潇重新斟滿一杯水,把杯子遞給她。她就捧着他的手,小口小口地慢慢喝水,這會兒倒是安靜又無害,完全沒有一絲惡意。
謝雲潇心裡暗想,華瑤為非作歹的時候,倒也沒有什麼壞心思,她隻是覺得好玩罷了,活潑開朗也是她的天性。
喝完這杯水,華瑤又說:“我有大事和你商量。”
謝雲潇翩然落座:“何事?”
華瑤坦白道:“我和杜蘭澤在牢房裡見到了趙笠。”
她簡略地描述了趙笠的供詞,屋内一時安靜至極,隻剩下細雨敲窗的窸窣聲。
謝雲潇低聲道:“他們倒賣人口,走水路運往全國各地,牽涉了不少官員,這是一樁錯綜複雜的大案。”
“是啊,”華瑤一手托腮,“難怪,光靠兵權,無法鏟除他們,歸根結底,還是要依靠皇權,隻可惜,父皇并不是勤政愛民的明君。”
謝雲潇問:“你打算做什麼?”
華瑤拍了拍他的肩膀:“先把岱州的賊窩全滅了再說。”
謝雲潇不緊不慢道:“三虎寨剛來岱州不久,根基未穩,倒也不必太過擔憂。”
“那倒是,”華瑤贊成道,“何況我還有你,你的武功比我的侍衛還高,我非常欣賞你。”
謝雲潇卻說:“你的侍衛吃完那種草藥,武功不一定比我差。”
謝雲潇話中所說的“草藥”,正是三虎寨慣用的鎮痛藥。
“阿雪告訴我,”華瑤嚴肅道,“那種草藥有毒,人吃多了會上瘾,還會發瘋。”
謝雲潇正用一根銀鈎挑動燭芯。燭火跳躍時,他說:“三虎寨的投降人數少,大概也和草藥有關,普通人一旦服藥上瘾,極難戒斷。”
華瑤伸出雙手,熱切地握住他的手腕:“是的,你每一句話都說得很對。”
謝雲潇想把自己的左手抽回來。華瑤猜到了他的意圖,又用了很大的力氣,緊緊地握着他的手,他也就放棄了掙紮:“草藥的産地是哪裡?”
華瑤如實轉告:“阿雪說,産地在涼州。”
謝雲潇心不在焉:“放一把火,燒幹淨算了。”
華瑤鄭重其事:“絕對不行,那種草藥生長在樹林裡,如果我們放火燒山,附近的老百姓怎麼辦?普通人一輩子就住一間房子,房子沒了,他們怎麼生活呢?我甯願再想别的辦法,也不能縱容官兵擾民。”
謝雲潇忽然說:“殿下真有明君風範。”
華瑤笑道:“我不是君主,我隻是公主。”
謝雲潇思索片刻,竟然問道:“你想登基嗎?”
華瑤放開他的手,轉過身,敷衍道:“時候不早了,你早點休息吧,我先回去了。”
謝雲潇在她背後幽幽道:“我猜你對杜蘭澤講過實話。”
華瑤暗忖,謝雲潇太聰明也不好,他要是再笨一點,像燕雨一樣,每天就能傻樂了。她心裡是這麼想的,嘴上卻說:“我對你講的都是實話,我舍不得騙你,最見不得你難過。”
謝雲潇幹脆給她起了個綽号:“花言巧語之王。”
“哈哈哈哈,”華瑤調侃道,“可我覺得你很喜歡聽花言巧語,你是我的王後嗎?”
華瑤壓根沒打算聽他回答。她問完那句話,忽然跳出窗戶,頂風冒雨跑遠了。她來無影去無蹤,隻在他的床榻上留下了香氣……還有她的那支琥珀發钗,依舊躺在他的枕邊,閃爍着剔透的光澤。
*
大雨一連下了三天,鞏城的大街小巷積水遍地。馬車的車輪滾過水坑,濺起一大片水花,濺到了一位路人的身上。
這位倒黴的路人,正是燕雨。他跟着華瑤和齊風出門辦事,他站在路邊,發了一會兒呆,卻被髒水潑了一身,他憤恨道:“豈有此理!”
華瑤驚訝道:“你身為一個武功高手,竟然不會用劍鞘擋住水花嗎?”
燕雨氣憤不已,随便找了個借口:“您出來辦事,不想讓别人知道,我當然也不能露出真功夫。我被髒水潑了就潑了,大不了回去洗個澡。”
華瑤十分欣慰:“不錯,真不錯,你現在有一點城府了。待會兒,我們路過店鋪的時候,你要是有看中的衣裳,我給你買一件新的。”
星羅街上的行人們熙熙攘攘,販夫走卒的叫賣聲抑揚頓挫。
華瑤頭戴鬥笠,右手握劍,看上去就像個闖蕩江湖的劍客,尋常百姓不敢靠近她,她的左右兩側也就隻有燕雨和齊風。
齊風攥着劍柄,忽然說:“殿下不必為燕雨破費。”
“又不是給你買衣服,”燕雨煩躁道,“你插什麼話?”
齊風道:“我的衣服,你也能穿。”
燕雨道:“呵,誰要穿你的舊衣服,我就想穿新的。”
“閉嘴。”華瑤命令道。他們二人立刻安靜,一前一後地跟緊華瑤。
前兩天,鞏城的市集上有人販賣豐湯縣驿館的器具,這便引起了鞏城官府的注意,華瑤也抽空來市集上一探究竟。
早晨的市集十分熱鬧,不少商鋪都開張了,百姓坐在路邊茶鋪裡吃飯,碗裡裝的是米粥、豆腐、山菜、鹹花生之類的素菜。
華瑤環視四周,看什麼都覺得新奇。離開京城之前,她從未見過普通人的飯食,免不了要往别人的餐盤裡多看兩眼,這時候,就有一個武夫大聲問道:“姑娘,來吃早飯嗎?”
華瑤擺了擺手,卻發現那武夫的目光落到了另一個地方,華瑤透過鬥笠望過去,剛好與羅绮打了個照面。
羅绮……是華瑤逃跑的侍女。
華瑤剛邁出一步,羅绮便朝她走來:“您……是您嗎?”
華瑤反問道:“你覺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