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期間,他始終垂眸盯着手中的茶杯,甚至沒有擡頭看一眼的想法。
直到太夫人出乎意料溫和的聲音在正堂響起。
“好孩子,你在外面受苦了,過來讓祖母好好看看。”
他眼底終于帶上了疑惑。
也到底擡起頭,正視這個孩子。
随後他的呼吸緩緩沉了沉。
在心底回憶這個孩子的母親早已模糊的樣貌到底是怎樣的婀娜傾城。
以至于生出這樣一個,仙姿佚貌、不似凡人的孩子。
少年眉眼可以看出英國公的影子。誰也不能懷疑他不是英國公的孩子。
但他眉眼鼻唇實在是脫俗得漂亮,就連頭發似乎都比常人更柔順烏黑。
幾息後英國公終于回過神來。
他想,他不再奇怪但凡接觸過這孩子的人都迅速改變态度了。
實在是少年容光太盛,見過他的人很難再對他起厭惡之心。
但這,有時也不一定是一件好事。
少年此刻已經乖順的走到太夫人手邊。
他身量未足,看上去不像十六歲,仿佛還要小一些。
穿着淡藍的收腰長袍,從袖子裡伸出來的細白手腕,仿佛一折就斷。
此時雙手端着玉色茶盞,一時之間竟不知茶盞與他的手哪一個更白。
英國公看着,眉已經不自覺皺起來,甚至下意識傾身,竟是擔憂少年端不穩茶盞以緻燙到自己。
在察覺自己内心想法後,英國公頓了頓,緩緩坐直身體。敬太夫人的茶水必然溫度适中,即便灑了也絕不會對身體造成什麼傷害。
他心下微嘲,原來自己也是個不能免俗的凡人。
然,他已經明白自己不可能也不忍心如最開始心中所想的那樣遠離這個孩子,冷漠待之了。
英國公尚且如此,太夫人更是迅速接納了離月的存在。
此時她毫不猶豫喝了離月的茶,将離月帶到自己身邊坐下,輕輕握了握他的手,在感受到上面冰涼的溫度後皺了皺眉:“怎麼這麼涼?”
離月有些愕然。
他迷茫遲緩地眨了眨眼,有些疑惑起來。
夢裡太夫人對他,不是從來視而不見,仿佛地上塵埃嗎?
太夫人見對方沉默不語,更憂心忡忡起來,她軟語安撫着:“應該早些接你回來的,在外面這麼多年,受苦了吧?”
離月動了動,他有些不習慣被人接觸,但也沒有将手抽出來,他謹慎的想了想,先叫了聲:“祖母。”
叫出來後他有點緊張,屏息等着太夫人的态度,如果對方表露出生氣或者不滿……
他這樣想,太夫人卻再次出乎他的意料,看上去竟然仿佛十分欣慰:“好,好,你是好孩子。”
她欲要叫對方的名字,随後才驚覺她從不知面前分明過得不好的小孫子的姓名。
太夫人心底開始懊悔,自己先前不應因為偏見而太過冷漠,她隻能帶了些愧疚問:“你叫什麼名字?”
離月原本猶疑不安的心,在這一聲詢問後立時就定了下來。
純黑的眼眸緩緩浸上一層冷嘲。
雖然不知道太夫人為何态度與夢裡不一樣,大約是因為他做了和夢裡不同的選擇。
可惜,連他的名字都不知道。
這份親切背後的真心有多少呢?
他掩蓋着自己的情緒,努力平靜道:“祖母,我叫離月。”
太夫人聽完毫不猶豫誇贊:“是個好名字。”
離月絲毫沒有當真,但他仍然斂下眸子,狀似開心孺慕:“謝謝祖母誇獎。”
他覺得自己僞裝很好,但英國公和太夫人經過多少大風大浪,少年的一點小心思顯而易見,演技也粗淺拙劣得過分。
然則他們心底絲毫不覺得不悅,反而更憐惜少年。
甚至在心底為離月找理由。
他必然在外面吃了許多苦,身子骨看上去也不好,與身體健康的兩位哥哥完全不同。
心底有怨恨也是應該的。
*
周邵元回府前就聽說了一些風言風語。
據說英國公府對那位流落在外、長于青樓的幼子極盡寵溺。
甚至英國公似乎還有将那位出身青樓的女子的牌位娶進門的想法。
他原本是不信的。
直到他去正堂見太夫人,對方三句話不離少年。
從未将這位弟弟放在心上的周邵元,皺了皺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