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小竹能感覺到拉着他的兩個禁衛有幾分不耐和嫌棄。
也是,宮中禁衛分為兩部分,一部分是陛下直掌的龍禁衛,各種背景都有。
另一部分則是世家權貴子弟,受蔭庇入宮,這批權貴不叫禁衛軍,而是被稱呼為禁衛官。
小竹可以肯定,拖着他的這兩位便是禁衛官。
他們三人站在正殿外等待傳召。
似乎過了很久,又仿佛隻過了片刻。
小竹心底有些盼望再見那位平津侯,因為這份期盼讓他灰褐色的眸子少了幾分渾濁,多了一些明亮。
很快年輕的内侍有人過來讓他們進去,聲音尖利,在看見死狗一樣的小竹時有幾分洋洋得意。
是小西。
但此時小竹已經顧不上小西是如何慶幸與洋洋得意了,對方在他眼中向來是跳梁小醜一般的角色,如何在這次的轉機中求得一線生機才是他最要注意的事情。
并且他獲得了一個好消息。
果然是平津侯召見他。
倒是拖着他的兩位禁衛官,聽見自己要見的不是陛下後顯然放松了不少,在森嚴的内殿,無視小竹與小西,抱怨了兩句:“這個平津侯好大的威風,竟然管起禁宮的事了。”
“你管他,一個長在煙花之地的庶子,你能指望他懂規矩?現在不過是陛下用得着英國公,縱着他。”
“這麼嚣張下去,隻怕也沒有好下場。”
兩人也不欲多談,隻互相交換了一個有些惡意與嫉妒的目光。
他們倆在家中也是庶子,勉強得了一個禁衛官,在禁宮中他們下不能差遣那些平民出身的龍禁衛,上不能對真正權貴之後的禁衛官如何,故而更嫉妒在他們看來是天上掉餡餅好運才被封為平津侯的離月。
小西和小竹都聽見了兩人的對話。
小西無所謂,低着頭假裝沒聽見,他得罪不起這些禁衛官大人。
小竹心底卻帶了怒意。
這些人怎麼配談論平津侯,還用如此下流惡毒的語氣?若有将來……
小竹心底埋藏的種子,在那一點火星的炙烤下,悄悄發芽。
*
離月坐在軟榻吃葡萄。
他正餐要哄着才吃兩口,吃起甜津津的葡萄卻十分主動。
也不用大監安排的宮人剝皮,自己十分有耐心地一點點将葡萄的薄片撕下一個小口,慢吞吞吮汁水。
四個人就是這時進來的。
小竹被扔在地上,其他三人跪下行禮。
小竹也忍耐着膝蓋的疼痛與渾身的疲憊,闆正跪好,之前心底的各種想法此時都化為了緊張與忐忑,他低着頭屏住呼吸,心底不由自主描繪着離月此時的模樣。
他甚至覺得,即便待會逃不過一死,能在死前聽見小侯爺的聲音、看一眼小侯爺,他心中的遺憾不甘便少了許多。
另外三人卻沒有他的謹慎,聽見上方窸窸窣窣的聲音後忍不住擡了擡頭。
離月正專心吃葡萄,忽然聽見撲通悶響,吓了一跳,手中圓潤晶瑩的葡萄也滾落在金磚上,一路滾到了跪着的小竹面前。
他擡首,就看見三個人疊羅漢一般疊在一起的姿态,于是惱怒變成了好奇:“你們在做什麼?”
三人立刻重新跪好,這一次卻不敢擡頭,他們眼角能看見離月染了汁水、白皙漂亮的指尖,心跳得飛快,姿态愈發順從,想要給離月留下好印象。
他們沒回答,離月也不在乎,這三個人在離月眼裡毫無價值,他淡淡道:“人送到了,你們下去吧。”
方才不将小竹放在眼底的三人,此時竟然十分嫉妒起在他們眼底必死無疑或地位卑微的内侍。
猜測他究竟哪裡引起了小侯爺的特别注意。
等殿内的人都被離月支出去,隻剩下離月和小竹兩人時,離月才道:“你叫小竹,對嗎?”
小竹也知道殿内隻有兩人,他感覺渾身的血液在此時奔騰起來,但越是這樣他越能保持面上的平靜,十分卑微地唯唯稱是。
離月又道:“我的葡萄掉地上了。”
小竹撿起面前圓溜溜的貢品紫葡萄,雙手捧着,膝行到離月面前,目光平視離月的軟綢小靴,将手擡起:“小侯爺,您的葡萄。”
離月側頭,看着在地上滾了許多圈的葡萄,十分嫌棄:“它都髒了,我不吃。”
小竹有些焦急,他甚至忘了自己是來求一線生機的,此時迅速地想着讓葡萄變幹淨的辦法。
離月聲音卻再次想起,他居高臨下、輕飄飄道:“賞你了。”
說完他靜靜觀察小竹的反應。
他的确想拉攏小竹,但是他多少知道一點,這樣地位卑下又聰明的人,對他過分尊重,隻會讓他輕視自己。
要馴服一條惡犬,就要先讓他知道服從,服從主上。
現在他就在試探這條惡犬的忠誠度與服從性。
小竹呼吸一窒,他垂眸凝視手中的葡萄,那裡被撕開了一角,印着一點牙印,是被小侯爺咬過的。
他嗓子有些幹澀起來。
離月見他沒有立刻反應,催促:“怎麼?不願意?”
如果拉攏不了這個未來會很厲害的竹大人,那離月就不會讓他有成長起來的機會。
小竹呼吸都有些不暢,他搖頭,十萬分珍惜地一點點将手中的葡萄吞入口中,品嘗那獨屬于貢品的甘甜滋味。
小侯爺的聲音又在上方響起,帶了點輕盈的好奇:“你不吐皮嗎?”
小竹搖頭:“這是小侯爺賞賜的,不敢浪費。”
他說的是實話。
離月也挺滿意,他終于微微直起身,親自從盤中拿出一串葡萄遞給小竹:“喜歡就多吃點。”
他正準備将心底盤算許久的拉攏話說出來,但隻開了個頭:“你知道,現在隻有我才能救你。”
安靜的未央宮殿内忽然就響起熟悉的淡漠聲音:“你倒是很喜歡這個叫小竹的内侍?”
離月轉過頭來,才看見穆宗靜靜站在垂花門處,不知在那裡看了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