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什麼?
她有些費力的睜開眼睛,恰好也看到那姑娘正小心翼翼地蹲下來,她身邊的侍女舉了個火把,借着火光,唐苡隐約能看清那姑娘的面容。
一張娃娃臉,看起來年紀并不大,還有些嬰兒肥,漆黑的瞳孔盯着自己,像是一隻好奇的小奶貓。
鮮活,漂亮。
唐苡覺得自己的心重重地跳了一下,她看着那姑娘的眼睛,躍動的火光映入漆黑的瞳孔,像是五彩斑斓地黑色寶石。
她的目光看向自己,如同一道陽光照在糜爛的堤壩上,本就搖搖欲墜的沙土石塊瞬間潰散。
淚水如洪水湧出眼眶,就好像是方才意識到自己剛剛差點就殺人了一般,唐苡劇烈地顫抖着嗚咽出聲,伸出手與試圖去抓住那道近在咫尺的陽光。
她抓到了陽光的一片衣角。
“诶,你幹什麼!”
有人抓住了她的手臂,用力想要将她的手扯開,唐苡隻是死死抓住不放。
“小姐,她這……”
“沒事。”
手上緊繃的布料逐漸松垮,那人似乎是順着自己的力道蹲了下來,一絲梅香萦繞鼻尖,一絲溫熱貼上自己的手腕,唐苡壓抑地哭着,下意識的再一抓。
這一次,她終于抓到了陽光。
“你别怕,沒事的,我不會怪你,也不會打你。”
唐苡聽見那陽光如是說,莫大的恐懼慢慢退去,她緊緊抓着女孩的手臂,終于慢慢找回了自己的神智,淚眼朦胧間,女孩的形象再次清晰——
烏黑的頭發盤在腦後做了一個簡單的發髻,沒有過多的钗環首飾,隻插了一根雕了花紋的骨簪。
“你……你是不是很難受呀?”她溫和的笑着,小心翼翼地開口,“現在有覺得好點嗎?”
唐苡沒有說話。
在北蕭,雕花的骨簪是皇族才能用的裝飾物,唐苡即使是在獄中也能聽聞到外界的一些風聲,這姑娘看起來裝扮平平無奇,但身份絕不簡單。
“你别怕,我不會傷害你的。”女孩又道,“犯了錯的宮人才會被關到這裡,你是誰?犯了什麼錯?”
唐苡依舊不語。
“小姐,她好像是個啞巴哦。”那位被稱作小滿的侍女趴在女孩的肩頭神秘兮兮地小聲說了句。
她與那女孩如此親昵,倒是半點沒有侍女的樣子。
“你傻吧?”女孩彈了一下小滿的腦殼,“她剛剛哭的時候不是出聲了嗎,怎麼會是啞巴呢?”
“哦……”小滿有些委屈的點點頭,又縮了回去,沒過一會兒似乎又有些不甘心的探了出來。
“小姐,她把你的鞋弄髒了!這可是皇上親自給你尋來的錦靴,你看這上頭的花紋,說是全天下也隻有這一雙,就這麼被這個賤奴糟蹋了,要我說,就應該把她拖出去打死!”
唐苡沒什麼力氣,方才她隻粗略地瞥了一眼,就知道那錦靴用的是南唐東部特産的呦絲,這東西确實是少,但是要說稀有也着實誇張了些。
“她都這樣了,你還要把她拖哪兒去?”女孩又敲了敲小滿的腦袋,“況且天下那麼大,你才去過多少地方?我才不信這東西天下僅此一雙呢,肯定是皇上瞎說的,專騙你這種傻丫頭。”
唐苡聽着這話,暗暗吃了一驚。
“哎喲,那怎麼辦,我不識字嘛。”小滿抱住腦袋低嚷了聲,有些不滿地低聲嘟囔,“那她手那麼髒,還抓你,這衣服都不知道還能不能洗幹淨。”
她一面說一面往後縮,聲音也越來越低。
女孩擡起那隻沒被抓住的手掩面輕笑了笑,沒再接小滿的話,而是示意她将随身帶着的一個三層的食盒拿過來,從裡面取了幾樣東西從監牢的欄杆間遞了進來。
“我今天是來找人的,所以沒有帶太多東西,隻能分你這麼多,下次我再來看你。”她說。
“什麼?還有下次?”小滿在一旁忍不住低歎了一聲,“别把小姐,咱們這可是劫獄啊劫獄!被發現你可能沒事,我會被丢到山裡去喂狼的!”
“放心,我不會丢下你的。”女孩壓低聲音安撫道,“而且我不是劫獄,我隻是來看看老師。”
“那咱可快點吧!”小滿催促着,眼珠子滴溜溜的四處轉。
“嗯。”女孩點點頭,轉身又問:“這位姐姐,請問你有否見過一個老人?也被關在裡面,白頭發白胡子。”
唐苡看着對方的眼睛沉默了一會兒,沒有說什麼,隻是垂下腦袋,搖了搖頭。
“好,無事。”女孩露出一個安撫的笑,她輕輕拍了拍唐苡那隻緊緊抓着自己的手。
“我要先走啦。”
那力道很輕,像是一片羽毛落在手背。
唐苡鬼使神差的就松了手。
女孩扶着小滿站起身,又微微躬身沖唐苡點了點頭,提着裙子轉身離開。
待她走遠了,唐苡才将目光轉向地上的東西。
一個小酒壇子,一小盤綠豆糕,一小瓶金創藥。
唐苡盯着這些東西看了一會兒,将心中的酸意壓了下去,冰冷的目光又落到了那個老人的身上,他依舊趴在地上,這一回連手指都一動不動了。
她掙紮着爬過去,抓着那人背上的衣服強迫他擡起頭。
白發,白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