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她根本沒有心思去思考其中細節,如今再聽人提起,什麼蓄謀已久,什麼刺殺,哪有人會在皇帝的大婚之夜不由分說的帶兵闖宮?還能言之鑿鑿的說自己是勤王救駕?
這分明就是那位“七皇子”為自己逼宮所找的借口!
有腳步聲越來越近,冷嘉良将嘴巴裡頭那根嚼得已經面目全非的草随便吐了,沒再靠着柱子,剛挺直的腰杆子一見到來人又像焉了的草杆兒一樣彎了下去。
“唉喲魏大人,您怎麼親自來……”
“帶走。”
來人根本沒搭理冷嘉良,隻是沖身後的人擺了擺手。
冷嘉良自覺閉了嘴。
唐苡的手腳都還被鐵鍊鎖着,兩個侍衛一左一右将她架起來,套上黑色不透光的頭套,拖出了牢房。
赤裸地腳背和腳趾摩擦過粗糙潮濕地地面,本就已經千瘡百孔地皮膚又一次破潰滲血,原本的傷口再度開裂,冰冷的血水滲入其中,痛如錐心。
唐苡咬牙忍着沒有出聲,沒過多久,似乎是下了幾個台階,冰冷潮濕地氣息逐漸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陣幹爽中帶了些苦澀地木質香味。
走在前面的那位“大人”打開了一扇門,擡腳走了進去,而侍衛在将她架進房間之後才取走了頭套,快速便退了出去。
對開的門合上,室内靜的可怕。唐苡知道有人就在自己身前的不遠處,審視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逡巡了幾個來回。
“陛下,看穿着,應該是當年南唐那位公主的陪嫁。”
她沒有動,她半合着雙眼,聽着那人用毫無感情的聲音向皇帝解釋自己的身份,胸中悲涼如波濤洶湧,幾乎要将她淹沒。
“當年時間倉促,公主被行刑之後,又有亂黨不斷,她随行的幾名陪嫁一直被關在黑獄之中,大約是……”那人的聲音越說越小,到最後沉默了一會兒,才小心翼翼地吐出兩字:
“忘了。”
“嗤。”
唐苡聽見上位者笑了一聲。
“魏影,原來你也有粗心忘了的時候。”
他似乎并不生氣,語氣裡甚至還能聽出一些興緻,“你也沒想到竟然有人能在黑獄活上整整兩年吧。”
“是……請陛下責罰。”
“前朝的劍不斬本朝的官。”皇帝擺了擺手,沖唐苡道:“擡起頭。”
唐苡依言照做,然而,隻一眼她便又快速低頭挪開了視線。
明帝蕭祁,她絕不會忘記那張臉,可她不能讓對方看到自己眼中噴湧而出的恨意,當年那位她早已記不清姓名的侍女為她換來的一條殘命。既未隕于牢獄之災,便也決不能就此斷送。
她想活命。
于是她匍匐在地,深深拜下。
“和靖公主已死,奴婢既然已經來到北蕭,那便生是北蕭的人,死……也是北蕭的鬼。”
她聽見自己的心跳聲如擂鼓,一下一下重重砸在嗓子眼上,就好像下一秒就要跳出胸腔。蕭祁沒有接話,她咽了口口水,繼續苦苦央求:
“求……求陛下,饒我一命。”
“求陛下……饒我一命!”
“安樂哭着鬧着向朕要你,朕不想讓她失望。”蕭祁終于又開了口,“但如果你有不軌之心,朕碾死你比碾死一隻螞蟻更容易。”
“是……謝陛下……不殺……之……恩。”唐苡将那最後一個“恩”字咬的極重,與将要噴薄而出的仇恨與恥辱一同嚼碎了生生咽下。
“陛下,這恐怕不妥……”
“一個女人而已。”
她聽見蕭祁打斷了魏影的話,十分的漫不經心。
“既然安樂喜歡,給她玩玩也沒什麼,等哪天她玩膩了再殺也不遲。”
唐苡閉上雙眼,直到被人再次帶回那間小小的牢房,她才背靠在石壁上,緩而輕的呼出一口氣來。
寂靜與昏暗中,仇恨與悲憤如潮水般褪去,再沒有什麼别的情感與念想能填補這一片空白與荒蕪。
監牢外走廊上的火把燃的正旺,身前的地面上有一大片的暗紅色的污漬,黑獄中常年潮濕,人血也難凝固,盡管經過簡單的沖洗,血水順着縫隙流走後,留下的部分依舊粘膩令人作嘔。
唐苡盯着那片血漬發呆。
那是她第一次殺人。
割喉的傷隻要夠深,就能渾水摸魚假做成自殺。
于是她從背後動手,用上了全身的力氣,一擊斃命,兩年未練過的身手,盡管有些生疏卻還是幹脆。
噴出來的血液大部分都灑到了地上和牆上,也有少量濺到了她的身上,溫和地熱度竟然讓她忽然有了一種在被擁抱着的錯覺。
起初她無法克制住自己的顫抖,但恐懼過去之後,是漫長而無邊際地平靜。
而平靜過後,在她于某一個瞬間忽然再次鮮明的意識到這一行為或許能讓她重見天日的時候,她開始控制不住的感到激動和興奮。
她絲毫不懷疑這樣病态地歡愉會将她吞噬,但她無法克制自己去擁抱黑暗中這種極緻的孤獨。
她要活下去,要報仇。
為那個為她犧牲的姑娘,也為了自己。
牢門外不知什麼時候已經放了飯菜和湯藥,石壁上的油燈發出淡淡黃光,照在深褐色地藥水上,顯得有些詭異。
唐苡歪着頭看了一會兒,手腳并用的爬過去,扒了幾口飯菜,又将那早已涼透了地湯藥一飲而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