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
“你在擔心江氏一族的報複?”
桓權擡眼,桓沖猛然對上叔父的目光,輕飄淡然中帶着絲蔑視譏諷,似乎是在嘲諷他的膽小,桓沖慌忙垂下頭。
“叔父,我……”
“若沖兒要的是江氏亡家滅族,抱歉,叔父做不到。”
桓權的語氣很平淡,但對于桓沖而言卻是力若千鈞,不需要解釋,桓沖隻答應了一聲“是”。
桓沖洩了氣,告禮之後轉身打算離開,心中的失落無以言表,桓權卻在此時喚住了他。
“等等,你來得正好,我正好有件喜事要告知你。
陛下已決定讓你尚永康公主,三日後将有黃門郎前來宣讀旨意,屆時你好好準備一番,莫要失了禮數。”
“什麼?”
桓沖驚得瞪大了眼睛,直愣愣盯着桓權,這個消息來得太過突然,也太過離譜。
就在半月前他才因私殺江氏族人一事被囚于檻中,縱使最後被釋放,也因為行事莽撞,被打三十杖,害得他好長時間隻能躺在榻上。
當日報仇時,他賭上自己的身家性命,仕途前程,如今能夠平安歸家已是萬幸,尚公主是萬萬不敢想的。
“尚公主?為什麼?”
“大膽!天子聖令,也是你能問的!難不成你還要抗旨嗎?”
聖令未宣,便已先知。
桓沖并不驚訝叔父有此等本事,叔父雖官職不顯,卻是大将軍近臣,他隻是奇怪為何是自己。
“沖不敢。”桓沖低眉搖頭,随即又道:
“隻是為何是我?若是要尚公主,桓氏一族适齡男兒不少,才華橫溢者、卓爾不群者,何至于輪到我一罪臣。”
桓權淡淡看着看着情緒略有些激動的桓沖,并不急于打斷桓沖的話,直到桓沖将自己内心的不滿怨懑發洩出來,才緩緩道:
“難道你認為自己屠殺江氏父子錯了?”
“怎會?為父報仇,乃人子所必為。”
“既然無錯,何談罪臣?”
“那當日叔父為何要将我杖責?”
“難道你不該被杖責嗎?”
桓沖沉默了,心中對于叔父所作所為滿是不解,他雖仰慕叔父,卻也看不懂叔父許多行為。
他一直認為自己所做無錯,可叔父卻深責于他,他以為叔父是責他不該牽涉江氏之子,今日聽叔父之意,卻并非如此。
“沖兒愚鈍,請叔父解惑。”
桓沖深深一揖,彎下腰去,做出誠心請教的模樣。
“當年我與陳郡謝二郎曾于梅山有一辯,所辯即為‘血親複仇,可否’。”
“屠親之仇,不共戴天。這有什麼可讨論的?”
“是嗎?若人人皆若沖兒所想所為,則親者各複其仇,無窮無盡,還要朝廷法令做什麼?”
“叔父是不贊同嗎?”
“我……”
桓權長歎一聲,起身立于牖前,背身于桓沖,道:
“我亦不知,可否。”
桓沖擡起頭看向叔父,在他印象中,在昏黃的燭火之下,叔父如同修竹一般是身影顯得有些許單薄,似乎有些不耐秋寒。
對于桓沖而言,這樣的叔父有些陌生,卻也多了幾分紅塵煙火氣。
原來叔父也不總是逍遙自若,他也會疑惑,他并非無所不知,也有不解的事情。
桓沖離開後,桓權盯着桌案上的書劄,筆力剛勁的正字,在他眼前卻是模糊一片。
“公子,陛下本意要尚公主之人,是您吧。”
毛舒緩緩走近桓權,站在離桓權三尺遠的書案對面,俯視着神魂迷離的桓權,桓權擡頭看向毛舒,将書劄随手一合,起身背手于後,立于燭台之側,言語頗為嚴厲,道:
“陛下聖意,豈容你這婢子随意揣度!”
“奴不過是實話實說罷了,士衡公子敢做不敢認嗎?”
毛舒冷笑一聲,對于桓權的威脅并不害怕,反而言語繼續迎上去,目光緊緊盯着桓權,猶如一隻鷹隼緊盯着獵物。
“縱使陛下有意,我亦不能娶。”
桓權長歎一聲,終是道出了自己的無奈。
“當年之事,本就是天子有愧于你桓氏,如今讓你桓氏尚公主,是天子賠罪之舉,亦是拉攏世家之心。公子,奴說的可對?”
桓權颔首,道:
“尚公主後,沖兒便是驸馬都尉,再過兩年,送入荊州軍中曆練,前程自可無憂。”
“你如此精心為沖公子籌謀,還挨了一刀,沖公子可未必知道您的良苦用心。”
“這傷和沖兒沒關系,你别瞎攀扯,有時間練練你那字吧,和狗爬的沒兩樣。”
“别這樣說啊!狗寫的可比我強多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