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權聞言沉默片刻後,道:“東城府的宅子收拾出來了嗎?”
“蕲茝親自去辦的。”
“如此便好,她若想離開,好好将人送走。”
“是。”
毛舒拱手答應下來,擡眼看着桓權,似是心事重重的模樣,笑着道:
“公子莫不是真動心了?”
桓權自嘲一笑,當下并未立即回答,起身背手而立,遙遙望着窗外隻剩下一片烏蒙的天色,許久,才喃喃道:
“終究是我騙了江芷,是我有愧于她。”
毛舒垂首默然。
江芷自得知母親族人安康,便開始籌謀離開事宜了。
她與桓權縱使無怨無恨,也是做不了夫妻的,離開桓府,是她最後的尊嚴。
離開前,想到桓權對自己的照顧,江芷總想再見桓權一面,可桓權公務繁忙,連着好幾日都不曾回府。
好不容易等桓權回府了,身側又多了許多其他人,其中來得最多的就是江左顧氏的郎君。
江芷聽府中的丫鬟說過,江左顧氏有意與桓氏聯姻,而顧四郎和桓權一向交好,顧氏是當即皇後的母族,世家聯姻,是尋常。
江芷猜測着自己與桓權的婚約是不作數了,這聯姻之人自然而然就是桓權了,桓權年輕有為,也的确在世家中頗受歡迎。
新人即将入府,自己這個舊人也合該離開了。
江芷待桓權送完客人,回頭向主院走去的時候,從月洞門處現身,請桓權去自己的院中一叙,桓權略一猶豫,還是答應了。
待到燭火光亮處,江芷注意到桓權神色倦怠,臉色青白,并不太好看。
江芷倒茶親自奉上,桓權忙起身迎了,接下茶盞,将江芷也請坐在桌案一側。
“江女郎有事直言就是,權自當勉力而行。”
“不論當年的事情如何,這次是你救了我族人……總之,謝謝你。”
桓權起身想要扶住行禮的江芷,最終還是坐了回去,尴尬道:
“你不怨我就好。”
江芷苦笑着搖搖頭,道:
“士衡公子,經曆此番,你我之間的婚約就算了吧,如今我傷勢已經痊愈,也到了該離開的時候了。”
“你打算去哪兒?”
“母親她們被流放,我這做女兒的,怎能讓母親在邊地受苦,我想追随母親。”
“我在東城有一處宅子,久無人住,你若不嫌棄,可以搬去那裡。
你素來體弱,此去邊地路途遙遠……”
江芷知道桓權不會虧待自己,隻是在聽到桓權的話後,江芷心底有種難言的失落,卻還是強顔歡笑,拒絕了桓權的好意。
“不用了,我可以……”
“宅子裡有你江家的舊人,難道你不想見見他們嗎?難道你不想有朝一日,族人被赦後能有一歸處嗎?
留在京都,至少你還有再來一次的機會。”
“士衡公子希望我留下來嗎?”
江芷不确定看向桓權,她的确已經做好了離開的打算,就算是死,她也情願和自己的族人一處,可桓權的話的确太有吸引力了。
留在京都,她就有可能救自己的族人回來。
“江女郎以為自己為何能是江氏族人的例外嗎?
你的命是我保下來的,江芷,别辜負了我這一番心血。”
桓權知道自己勸江芷留下的理由太過單薄,他也無意繼續勸說,言語威脅,他不願江芷冒險。
江芷一直都知道自己能免江氏謀逆牽連,背後是因為桓權的原因,可桓權這般直白,讓她一時凝噎,隻盯着桓權的身影,臉色漲得通紅。
桓權背手準備離開,卻還是不忘對江芷道:
“江芷,東城的宅子給你,那便是你的,你我雖無夫妻的緣分,我卻是願意護着你的。”
“那這樣……我算什麼?你桓權的外室嗎?”
江芷終于将心底的疑問嘶吼出來了,她不明白桓權為何要在徹底的背叛後,又若無其事給予她脈脈溫情。
他保她性命,送她宅院,為她調養身體,對她好,到底是因為愧疚,還是因為喜歡,亦或是隻是一時興起。
“我不會如此辱你,江芷永遠隻能是江芷,日後,但有所求,我桓權定當勉力,這是我欠你的。”
桓權甩袖離開了屋子。
江芷看着空蕩蕩的屋子,腦海中隻留下桓權那句“這是我欠你的”,忽然發笑,笑着笑着便哭了。
恩怨情仇,她所有的糾結、怨恨、愛慕,都不過是一場情債罷了,所有的背叛,所有的憐惜,就像一團亂麻,越纏越緊。
他們的相識始于一場欺騙,卻隻有她一人付出了全部真心。
夜間枯坐在梳妝台前,屋内昏暗,月影入戶,清涼如水,江芷心中一片茫然。
忽然聽見有人敲門,接着便有人推門而入,毛舒提着食盒,借着月光将食盒放在桌案上,又掏出火折子點燃了屋内的油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