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兄長,你不會以為桓氏一族當真可以長久富貴吧?”
桓玑怔在原地,沒有一個家主不期望自己的家族能傳承下去,能子孫昌盛、富貴榮華,可桓權偏偏要打破這些美夢。
他太過理性,也太過殘忍。
桓權冷笑着,對桓玑拱手一禮,道:
“天色已晚,弟就不打擾兄長休息了。至于崔生一事,弟自會處置,其餘事宜,請兄長自忖,弟告辭了。”
桓權離開正廳時,在廊蕪碰見了周書吏,周佐拱手向桓權問安,桓權原本匆匆的腳步,停下來,看向周佐,似笑非笑道:
“聽聞周書吏在城東湧泉巷新買了一處院子,恭喜啊!”
周佐聞言頓時頭冒冷汗,正要開口解釋,卻發現桓權已經走遠,周佐看向桓權的背影,内心忐忑不安。
崔倫從昏迷中蘇醒時,瞧見的是蜀錦繁繡的紫紗帳,鼻息間萦繞着的是仿佛雨後深林的淡淡的青木味,耳邊環繞着的是宛如燕雀莺啼的少女聲。
“郎君醒了,快去告訴舒姊姊。”
崔倫還沒從陌生的環境中回過神來,毛舒便踏門而入,一張俏麗的臉龐便映入眼簾,一身淺碧色的長衫襦裙,肩上搭着件珍珠衫,頭绾淩雲高髻,銀色銜鳳珠钗随着她的腳步晃動着,霎時無限風流靈巧。
“你醒了?”
毛舒身後跟着兩個梳着雙鬟髻的豆蔻少女,從不慣和女子接觸的崔倫突然被一群妙齡女孩盯着,臉色霎時就紅到耳根了,抱着被子“唰”的就坐起身來。
“這是什麼地方?”
崔倫一動便能感受到身上被人毆打後的疼痛,臉色紅了又白,那不堪的記憶頓時湧上腦際。
毛舒觀察細緻,對身邊的幾個小丫頭道:
“你們兩個去請公子來,你去請許醫師過來,你去廚房熬些素粥來。”
一一安排下去,四個小丫頭各自領命。
毛舒見人都離開了,方才繼續道:
“也不知你脾氣倔個什麼勁,當時拿出公子給你的玉環就是,非得和他們鬧起來。
要不是那天我恰巧去侯府,你的性命,休矣!”
崔倫如今想起來,也覺得自己當時沖動了些,但他絕不可能在一個女人面前承認自己錯誤的,咬着牙說:
“士可殺不可辱!”
“你還覺得自己挺有氣節的?”毛舒白了崔倫一眼,道:“下次沖動前,能不能想想你還有位老母親在等着你。”
崔倫沉默不語,他的确擔心起母親來,他這番挨打,也不知過去了幾天,母親在家,肯定為他快急瘋了,說着就要掀被子起身,但又顧忌毛舒守在自己床邊。
頗有些不好意思,道:
“毛女郎,你……能不能先出去。”
“咋了?還不好意思起來,又不是沒穿衣服。”
“……”
崔倫強忍着怼回去的話,想着毛舒怎麼也是富貴人家的姬妾,又是女流之輩,他不能和她計較,再強調一遍自己的訴求,
“你先出去。”
毛舒原想再逗弄崔倫幾句的,但瞧他這古闆性子,實在是無趣,還是起身,在廊下候着了。
正百無聊賴玩着手腕上的銀镯,桓權便帶着人過來了,見毛舒,便笑着道:
“你不去屋裡,在這裡做什麼?”
“那家夥将我攆出來了,真是的,他什麼狼狽模樣我沒見過,這會跟我要面子。”
“你呀!他被人……的事,以後可不準再提了,這事說到底也是我們桓氏對不住他。”
桓權示意侍女在門口敲了兩聲,裡面崔倫已經強忍着傷痛穿好衣裳了,還以為是毛舒,嘴裡道:
“好了,毛女郎請進。”
他舊日的衣裳自然是不能再穿的,崔倫在衣架上倒是尋到了一身素色的布袍,穿在身上正合适。
進屋來的,卻是一個小郎君,桓權在家穿着一身月白色長衫,頭裹缁撮,腰系純素色的呂公縧。
自有一派貴族風流氣韻在其中,與身側的毛舒,正是才子佳人,般配得很。
“士衡公子?”
崔倫震驚,他不知桓士衡怎麼會出現在這裡,待他還沒回過神來時,桓權撩開衣擺,跪下,朝他深深一揖,崔倫愣在原地,隻聽得桓權道:
“崔郎,此番郎君受委屈了。權在此向公子賠禮了。”
“公子?”
崔倫也說不清内心是一種怎樣的感受,是委屈,還是不甘,抑或是怨忿。
在挨打的那一刻,崔倫認為,天下的世家都是一樣的。
可桓權的真摯不似作假,他從未見過那個世家貴族會向他這樣的平民下跪,更不曾見過那個貴族會認錯賠禮。
崔倫甚至懷疑自己在夢中。
桓權一跪,她身後的一群侍女紛紛跪下,除了毛舒,她隻是震驚帶着疑惑的目光看着桓權,實在不明白她葫蘆裡賣的什麼藥。
這樣一群人烏泱泱跪在自己面前,對于寒士的崔倫來說,場面還是有些太過震撼了,強壓着心底的不安,扶着桓權的手臂道:
“公子這是做什麼?倫受不起公子如此大禮。”
“此番郎君受辱全因權思慮不周,治家無方,管教不嚴。權在此向郎君賠罪了!
郎君若是不肯原諒桓某,桓某不敢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