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潭洞窟。
一把冒着寒霜的本命劍,被禁锢在無邊海底的曲缭誘哄着,終于肯狠狠從他的胸中緩緩渡出。
一眨眼的功夫。
冰熾界限蓦然分明,自燃焰火從曲缭周身乍起。
手腕脖頸間生死糾纏些許本命絲線尚未來得及逃竄,便已然接二連三自焚斷裂。
炙熱疼痛沿着網狀根根絲線走向,一路蔓延灼燒過他的血肉,頃刻間恍若焦炭,線狀肆虐略身之處盡成灰燼。
曲缭喉腔含着滾燙濃烈血腥,無法再動彈一下,隻覺得宛如被千刀萬剮般,密密的血紋瞬間編織在肌膚上成型,還在生長,即将嵌入進骨髓般。
恍若是回光返照般。
曲缭在意識模糊裡,看到了仍在不周山的少年時期的自己,亦步亦趨跟着更前面,他看不真切具體面容的高挑缥缈身形。
少年時期的自己心不在焉的,沒察覺到兩人的距離越拉越遠。
前方,懷抱着霜琴的純白身形腳步頓住,所行之路盡是蒼雪覆羽,他往後瞧了眼人後,就靜靜在原地候着。待到遙遙的那個小小的身影無所察覺間終于跟近了過來,才歎息一聲,空出來隻手,锢住了他的手腕。
“一會兒跟丢了瞧不見人了,就要開始哭,又被不周山花草鳥雀都瞧了去,讓老師多丢臉。”
曲缭聽到那個人這般說。
……
海市蜃樓消散。
他短暫清醒了過來。
目光空洞渙散間,無聲痛苦咬舌。
喘息偏頭,同那人如出一轍的天白色劍身殘留那個人的影子。曲缭已然記憶混亂,目光所及虛虛實實,癡嗤愛憐跟被那人無端抛棄至今的孤寂,滋生的恨意相互糾纏,亂麻一團疏解不開。
曲缭無力阖了阖眼。
不知多久的天昏地暗後。
在即将感知到自己要徹底消散之際,周身水流人為幹擾流動,海浪聲音摻雜進來雜聲。
曲缭錯覺,自己被誰撈在了身上。
是我讓你丢臉了嗎......
所以你不要我了嗎......
曲缭在劇痛裡無聲啟唇,無聲喃語,分不清虛實,也不知道是想要把話講給誰聽。隻是死死咬着抿緊下唇,自暴自棄地将頭埋在辨認不清是不是還是幻覺的人冰涼的胸前。
“……要。”曲缭錯覺聽到了不似平常那般的、過于倉皇低啞的聲音在回應着他,喃喃低語道,“……老師要。”
……
悶着聲音全身顫栗,曲缭嗤笑一聲,肩膀無力聳動着,分不出來到底是在笑,還是泣聲。
海浪席卷海草,似經年以往般略過貝殼縫隙的拟聲呼嘯,他的耳畔嗡鳴不止,震得發疼發燙,漸漸地,一點都聽不清。
唇邊、耳邊、手心裡。
恍若有格外冰涼的觸感貼了上來,在笨拙不得要領的嘗試,去短暫抵消曲缭渾身的燒灼感。
無意識地呢喃着“好疼”,手腕脖頸糾纏着絲線,呼吸逐漸微弱,軀體無力下落,逐漸成了一具提線傀儡娃娃。
他安息在了他夢寐以求的純白身形懷抱裡。
*
【……管理員,管——理——員!!!!】
幾近刺穿耳膜的動靜。
曲缭從夢魇裡猛然驚醒,蓦然從茶桌前直起腰闆。
意識久久不能回神,他的感官停留在被略帶滾燙體溫的雪白色慌亂扯起抱在懷裡,有限視野内血霧彌漫着,似乎是眼球在溢血。
安靜片刻,曲缭擡手揉了揉眼眶,意識終于漸漸聚焦回現實,眼前焦距實質化。
茶館的人不知何時多了起來,喧鬧了許多,殘餘睡意的曲缭單手托腮聽着,潋滟眉眼蔫巴巴地,無意識端起茶抿了口。
……好苦。
曲缭被苦得徹底清醒了,默默放下茶杯,甚至稍微往遠處推了推。
【管理員,你這個世界線功德值指标,還倒欠着我三萬,整整,三——萬——哦。】
6202号世界線系統陰恻恻地悠悠趴在他肩頭上提醒。
曲缭“……”
真見鬼,這年頭重生回來當個邪主頭子還要被逼着修功德值。
說書人激情澎湃的,仍舊在裝潢簡陋還布滿灰塵的台闆上講着幾近廣為人傳的,從古至今唯一羽化升仙的不周峰仙尊、曾經的宗主宗主、劍道第一人尤姒月這幾年執劍除邪的事迹。
……難怪會夢到那個人。
仿佛真的剛剛又經曆了一遭自焚般,喉結有些沙啞,他自顧自又倒了一杯茶水。
樓下,台架子是掉色嚴重但淡雅磅礴畫風的青蓮從容出淤綻開來,頂頭的橫梁瓦柱卻是金箔鑲玉的紋飾,繡女畫樣被草草紅漆顔料塗上,處處彰顯的闊綽和财大氣粗。
座下男人女人攜着孩童哪怕已經聽過千回萬回,也并不覺厭煩枯燥,在農作打鐵編織閑暇之餘,仍舊願意來這裡向店小二讨碗水,坐在門檻旁閑聊聽書。
穿插在人群中的幾個遊走商販胸前挂着一肩帶木盒,曲缭修過仙,所以看得出來裡面的新奇玩意兒例如護身符、祈福卡之類,有些的的确确是有沾染上些許殘餘仙修氣息的。
曲缭眯着眼仔細辨認。
……應該隻是帶着去正經仙人廟裡沾了沾福氣,算不上是廟裡正兒八經用來祈福的正當禮器,但讨個彩頭的事而已,也沒必要那麼較真。
大概因為曲缭目光停留得過久,被樓下小販精準注意到了人,熱情地上樓來湊到他桌前問道:“這位貴客,看您一直盯着這邊,是有什麼想要的稀罕玩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