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下次有話可以直接說,别讓我去猜。”關靜雙臂抱在胸前,閉目,“陳恪,我不吃人。”
-
陳家的疊排購置于二十多年前,一二層屬于陳家,三四層屬于另一戶人家。幾年前陳恪父母新買了一間大平層江景公寓,就把這裡給了念大學的陳恪獨居。
往日關靜來陳家,一樓院落裡花草錯落,不同的季節開着各異缤紛的花。陳恪母親會和到訪的客人介紹每一種花的花期和特性,來的次數一多,關靜也就對花擁有些不深不淺的了解。
關靜記得三四層住的是一戶四口之家,一對年輕父母和一雙兒女。男女主人都是急性子,她以前坐在院子裡時多次聽見樓上的争執聲從陽台傳出。算算年月,那對雙胞胎也到該上初中的年紀了。
不過今天倒是靜悄悄,連一點聲響也沒有。
進門後玄關自動亮起一排燈帶,關靜借着光找到換鞋凳坐下。微弱亮光的房間裡所有輪廓都模糊,陳恪走近她,伸手越過她微微彎下的肩背,打開牆上的開關。
一瞬間整層的燈都亮起。
“衣服浴巾都在你房間,新的牙刷在衛生間鏡櫃裡。”
陳恪動作迅速地把外套扔在挂衣架上,匆匆打開電腦,蹙着眉頭把話丢給她。
關靜怔了下,尺碼正合适的白色北極熊拖鞋穿在腳上,她略微擡起頭看向陳恪。
忽然間,陳恪的視線從屏幕上離開,一擡頭與她四目相對。
他意識到了言辭間的不恰當。
“衣服浴巾在次卧,你自己去拿。”他頓了頓,挺直身體單手抱起電腦,“我有個會議,等一下你要是困了就直接睡吧。”
關靜起身,“嗯。”
不重不輕砰地一聲,主卧的門緊緊閉了起來。
關靜舒展眉頭呼出一口長長的氣,徑直走進次卧。衣帽間一半挂滿女款衣服,一半空着。她拿了一套睡衣,又從抽屜中取出浴巾,拐進浴室洗澡。
溫熱的水灑在身上,酒後的暈眩感才真正消失得差不多。
等吹幹了頭發,時間已經過零點,關靜是想一覺睡到明天早晨回家,但她在床上輾轉了許久,仍舊沒有睡意。
她是喝了馥芮白和加濃度的美式,但是按以往的經驗來看,咖啡/因對她不起作用。
就當是體質在今晚發生了轉變。
翻身下床走到客廳,關靜裹緊了睡衣外袍推開客廳的玻璃移門。
曾經花攢錦簇的院子裡如今什麼花也沒有,隻有幾團敗草零散地分布在角落。剛才那場雨深深嵌合在泥土和草坪中,現在依舊濕漉漉的。無人打理這個院子,花草自然地滅亡了。
陳恪和林聲聲學過不少養花的訣竅,大學頭兩年他還打理着一些易活的花朵,雖不及母親的精緻繁多,但也賞心悅目。時隔幾年,他成了大忙人,大約不再有時間和耐心護理這些嬌滴滴的姿容。
他現在在做些什麼事?
關靜沒有問過,也不想好奇。
手機鈴聲響了。
王芮,稀奇事。關靜和王芮的關系不好不壞,見面才會說些話的親密程度,她們之間從來沒有主動聯系過。
“到家了嗎?”
關靜側目往客廳瞧上一眼。
到家了?這又不是她的家。
沒到家?可她并不在路上,且馬上要睡下。
“我在陳恪家。”
王芮滞了滞,剛吐出的輕微聲音被很快咽回,“你去他家了?”
“他沒空送我回去,我明早走。”
“喔,”王芮幹澀的喉嚨發出兩聲笑,“你在他那裡,你媽媽應該挺放心的。”
“還沒和她說。”
自打回國,母親徐言知就讓關靜和陳恪聚聚,青梅竹馬許久未見的那種聚。
“靜靜。”王芮欲言又止。
關靜回到客廳,把門輕輕關上,盤腿靠坐在沙發上。
“有什麼想說的就說,我不喜歡猜。”
“你和陳恪是分了吧?”
牆上巨大的電視屏幕映着她的身影,關靜的思緒被一句話拉至遠處。
她和陳恪有過那麼一段似乎短暫的戀愛,知道這件事的人并不多。和他們是青梅竹馬這件昭告天下的事相比,戀愛仿佛是個秘密。王芮是其中一個知情者。
“靜靜?你還在聽嗎?”
“嗯,在聽。”關靜低頭撫平睡袍上的褶皺,又忽然抓着它握起拳頭,笑着說:“分居滿兩年都可以起訴離婚了。我和他都多久沒見了,你說呢?”
再松開拳頭的時候,衣擺上是密密麻麻的蛛網般的皺褶。
“也是。太熟悉親密的人其實更适合當一輩子的朋友,朋友之間隻要沒有大的争執,永遠不會散。戀人易散,今天之前我還以為你們做不成朋友了。”
陳恪咔嗒一聲推開門,手掌捏在酸澀的後頸上,擡頭看見關靜坐在沙發上怔了一秒。
“朋友?”關靜漠然看着他,極具穿透力的眼神仿佛透過他在望着什麼,“做不做得成也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的。王芮,我要睡了。”
“好,你沒上顧宇陽的車把我們都吓壞了,打電話确認你安全就放心了。晚安。”
“嗯。”
關靜起身往次卧走去,皺巴巴的衣角很是紮眼。
“關靜。”
陳恪叫住她。
“怎麼?”
她回頭。
他穿了一天的白襯衣上多了幾道褶痕,但依舊妥帖幹淨。西裝褲筆直地垂墜到腳面上方,顯得腿愈發修長。他忙得沒有空換身衣服,和穿着睡衣懶散打發時間的關靜不像是從一個世界來的。
“你沒有話要和我說?”
腳尖一轉,關靜整個人面向他,笑看道:“說什麼?”
“你——”
“陳恪,我喝了酒但沒有醉,你想象中的事不會發生。”
張開的唇合上,陳恪低頭思忖一瞬,“我想象中的?”
關靜環顧四周一切台面上的東西,“就算要趁酒勁做,你家也沒有套吧?”
她的眼神絲毫不躲閃,口吻平靜而單調,與内容極為割裂。
陳恪久久不言,久到關靜皺起眉頭,失去和他周旋下去的耐心。
“如果有呢?”他往前跨進兩步,巨大的身高差瞬間在關靜身上落下一片陰影,“你要和我做?”
陳恪一米八七的個頭,壓迫感比顧宇陽更足。但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都對關靜無效。陳恪這個人于她而言,是熟悉到無法産生任何怯意。
“你不會覺得分開那麼多年了,我還對你的身體有興趣吧?”關靜依舊雙臂環在胸前,手機夾在臂彎裡,從始至終面無波瀾。
陳恪嗤笑了一聲,後退兩步,解開束縛在鎖骨上方的紐扣。深沉的目光看着地面上她的光足,視線挪開,勾起唇再看向她。
“你還是改不了自戀的毛病。”
“嗯?”關靜微微歪頭,倒是不惱。
“我沒有想象任何事,我剛才隻是想告訴你,明早我會叫一輛車送你回去。”
關靜挑眉,“那你呢?”
“工作。”
她努努嘴,含笑說:“我随便。”
陳恪淡淡嗯了一聲,背過身。
“你現在是生氣了吧?因為我的話。”
太明顯了。
盡管他竭力想要隐藏那雙眼睛裡的情緒,但她還是一眼就能看穿。哪怕是他指尖的細微動作,她也能看透。她也沒想到,分開這麼些年,他一點沒變。從小到大他都是一個樣,從最開始起就被她捏在手心裡,就連他下一句話要說什麼,她都能猜到。
“關靜。”
她揉了揉耳垂,松開緊抱在一起的雙臂。
笑着說:“這兩個字聽着有些咬牙切齒,這是惱羞成怒的表現。”
“我沒有生氣,”陳恪深深吸了一口氣,手指不由自主蜷起,“你到底想做什麼?”
“我想做什麼?你剛才說我自戀,但是二話不說把我帶來這裡的人是你。”
“你上錯車。”
關靜睜大眼睛,表情理所當然,“那你怎麼不把我趕下去?顧宇陽在等我,你還可以把我丢給他。”
陳恪低眸注視着她,一字一頓,“我沒有時間陪你們兩人浪費時間。”
“吳旭涵說你原本八點有會議,你說沒有,是騙人的吧?”
“會議推遲了。”
關靜笑了聲,擡眸時目光些許鋒利,“那次卧怎麼和我走的時候一模一樣?衣帽間裡的衣服一件不少。每天打掃的時候就沒想過把它們都丢了?”
陳恪的下颌線收緊,“不是我打掃。”
“你從來不請阿姨。”
“那是從前。”
“行,那你好歹算是有點改變,不然我還以為你和幼兒園跟屁蟲時期沒有半點區别呢。”
關靜丢出一連串的話,好整以暇打量他。
他面部線條崩得這麼緊,卻連一句不好的話都說不出來。
從來是這樣。
她和顧宇陽三句話不到就能互嗆出火星子,打架的事更是不少。
但她和陳恪從來沒有真的吵過架,哪怕她無理取鬧,哪怕她故意撩撥,他的情緒都穩定得像是吸納一切的黑洞。面對他的時候,她的火,不管是怒火還是欲/火,都和扔進一灘死水沒什麼兩樣,什麼火焰都會熄滅。
所以她倦了。
關靜收回視線,重新抱起雙臂,轉身回到次卧。
“晚安,明天要早起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