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昀蜷縮在密道裡。
說是密道并不準确,這隻是個漆木衣箧的暗格夾層,他八歲那年與母親藏貓時躲進來正好,如今十三歲的體格卡在裡頭嚴絲合縫動彈不得。
他也不敢動。
江昀緊緊咬住下唇不讓自己哭出聲音,耳邊獨餘下心髒‘咚咚’的跳動聲,他透過夾層縫隙死死盯着外面,叮囑他不可出聲的管家刹那間身首異處,鮮血浸染的頭顱滾了過來,瞪着眼睛死不瞑目。
江昀眼珠充斥血絲。
透過狹窄的縫隙,他看着幾個土匪與一個讀書人模樣的男子有說有笑。
“此事你們辦得漂亮,放心,許諾的靈石一塊都不會少。”王浥坤卸下儒雅的僞裝,臉上劃過狠厲的神色。
土匪姿态擺得很低,紛紛拱手道賀:“恭喜王大人得到秘寶。”
王浥坤撥弄手裡的白淨玉瓶,懶得掩飾熊熊野心:“小小江家有眼無珠,仙師索要超品淬體丹,乖乖供上便是,吃了熊心豹子膽敢拒絕,仙師心善不願與凡人計較,我便來替天行道。”
“王大人所言極是,那江家家主仗着自己是城裡富商,平日裡張揚跋扈為非作歹,多虧了您為民除害。”土匪頭子滿臉谄媚。
從土匪嘴裡說出“為民除害”,怎麼聽都滑稽,但王浥坤不在意,他曉得土匪谄媚奉承,且享受這份谄媚奉承。
仙師說他有仙緣,暗示他隻要拿着江家的秘寶超品淬體丹去往仙山便會收他入山門,從此以後他便是仙人,因此他認為這幫凡夫俗子追捧他是理所應當的。
土匪頭子隻聽王浥坤說他是仙師新收的弟子,奉命來取江家新得的秘寶,那句“仙師心善不願與凡人計較”以為是仙師不想擔惡名,由王浥坤來承擔因果。
他并不想知道真相如何,隻知道王浥坤給的靈石是真的,他手上有仙師給的令牌,要去仙門拜師也是真的。
他不怕王浥坤,卻怕他背後的仙師。
王浥坤正欲離開,又多問了一句:“全死了?一個沒留?”
土匪頭子正要答話,旁邊的手下嘴快一步:“剛清點過一遍屍體,除了江家少爺都在這裡了。”
“嗯?”王浥坤收回邁出的腳,“斬草需除根,那江家少爺人在哪?”
土匪頭子瞪了一眼手下。
多嘴什麼!告訴他全死了就行了,少一個他又不知道!
手下自知失言,縮縮脖子不敢再答話。
土匪頭子讨好賠笑,一腳踩在管家屍體上:“小老頭兒說江家小子出去玩了,估計就在這條街上,那小孩年歲不大又病恹恹的,跑不遠。”
王浥坤睨他:“他說你就信了?”
土匪頭子忙道:“他應該不會騙我們,看他剛才貪生怕死的樣子,還不等我們吓唬就跪地求饒,倒豆子似的什麼都吐出來了,怕死鬼哪來的膽子騙我們?”
“蠢鈍!”王浥坤冷哼,“江家獨子出門玩樂能不帶仆從?他必然還躲在江府裡,搜!”
“王大人說的是。”土匪頭子擦擦額角吓出的冷汗,給手下使了個眼色,“沒聽見王大人的話嗎?還不快去!”
腳步聲匆匆離去,王浥坤慢條斯理走出房間,卻在即将踏出房門時稍稍一滞,他斜眼掃過屋内,慢慢走了出去。
門外傳來土匪們的對話。
“大當家說了,誰拿到江家少爺項上人頭賞一百下品靈石,那可是靈石!”
“這小孩腦袋怎麼格外值錢?”
“因為難抓呀,就剩他一個了,抓到他就能交差,這一趟夠咱們一年不開張了。”
“也不知江家招惹了哪位大人物。”
“聽說是為了一樣寶物滅口。”
“到手了還滅口?”
“命不好呗,早有傳聞那江家少爺體弱多病,出生時有高人斷言他命中帶煞,瞧吧,全家上下都被他克死了,我要是他就出來乖乖受死,哪會腆着臉苟活。”
“還有這一茬呢。”
“你是外地人不曉得,這事兒江家不讓外傳,但整個臨陽縣都知道。”
“管他呢,領了錢換酒喝。”
“走,捉到江家少爺,咱們回去領賞錢。”
直到嘈雜的聲音越來越遠,江昀赤紅着眼嗚咽,大顆淚珠砸在木頭闆子上。
他想起爹娘前些日子愁眉苦臉,說偶然得到一枚仙丹,不僅能讓自小病弱的他變得如正常人一般健康,還能讓他踏上仙途,可消息沒能捂住,有一位大人物上門索要仙丹。
他們糾結再三還是不願讓出,這是獨子擺脫病體的唯一希望,他們商賈之家想要得到一枚仙丹太難了,這次完全是機緣巧合得到,因此給那位大人物奉上了不少寶貝安撫,以此留下仙丹。
爹娘擔心他身體吃不消藥效,又花重金請來傳聞一心想修仙、對修真界頗有了解的縣衙主簿王浥坤,向他了解如何服用仙丹。
沒想到、沒想到引狼入室,王浥坤竟敢明目張膽在飯菜裡下藥,又為土匪打開了江府大門……
是他的錯!如果不是他命中帶煞羸弱多病,爹娘不會苦苦找尋治愈他的方法,也不會觸碰到超品淬體丹,更不會引來殺身之禍!
江家一百二十條人命都是他害死的!他是一切的禍源!
他恨觊觎江家秘寶的仇人,更恨帶來災禍的自己。
撕心裂肺的悲傷和痛苦包裹住他,眼淚洶湧而出。
【噤聲】
就在他逐漸釋放情緒之際,耳邊響起一道語調沒有起伏的生硬人聲。
腦内緊繃的弦讓江昀條件反射捂住嘴巴。
細不可聞的布料摩擦聲在靜谧的房間中響起,突然折返的王浥坤鬼魅般殺了個回馬槍。
江昀猛地一顫,咽下滿肚子懷疑。
惡人回來了!是誰在提醒他?惡人沒有聽見那道提醒他噤聲的聲音嗎?
“還真不在。”王浥坤踹了一腳管家的屍體,不屑冷哼,“一條多病多災的漏網之魚想來掀不起什麼風浪,可不怕一萬隻怕萬一。”
“那您說?”土匪頭子跟着進來,小心侍候在側。
王浥坤目光鸷戾:“繼續找,掘地三尺也給我找出來,這邊沒有就去那邊找,斬草除根以絕後患。”
他要當的是光風霁月的正統修士,絕不能留下後患影響仙途。
“是。”
這回人真的走了,江昀卻動也不敢動一下。
他必須活下去,隻有活下去才能為全家報仇。
他合上雙眼,額角因緊張焦灼沁出細密汗珠。
【外頭沒人,出門左轉直接跑】
江昀遲疑一瞬。
【愣着幹嗎,呆在這裡遲早被抓,趕緊跑啊】
直覺告訴江昀這道聲音沒有要害他的意思,他也隻能寄希望于相信它,不然土匪早晚會搜查到這裡。
況且江家滅門,他一個病秧子孑然一身已經沒有任何值得别人圖謀的東西了。
他手腳并用從衣箧中爬出來,因困在狹小空間中太久身體疲乏踉跄了一下,險些碰倒旁邊的花瓶。
一股推力及時穩住了他的身形和搖搖欲墜的花瓶。
【我靠,被警告違規了,完蛋,這回系統評比第一肯定與我無緣了,雖說有該死的卷王996在本來也拿不到第一,但是萬一呢,萬一996匹配了個鹹魚宿主呢】
【嗐,算了算了,成為本屆第一個違規的系統總好過成為第一個更換宿主的系統】
【喂喂喂,出門左轉,看到那個庑門沒,跑過去以後左轉給我沖】
江昀蒼白着臉,埋頭朝聲音指引的方向跑去。
【他們發現你了,别回頭,跑過前面連廊,讓本統看看……牆邊有個狗洞,他們鑽不過去,你鑽】
他跑到牆邊,對着前方半人高的花草迷茫。
【傻愣着幹什麼,你該不會連自家狗洞在哪都不知道吧?左下角啊,狗洞藏得很隐蔽的】
找到聲音說的方位,江昀果然看到一個小洞。
洞口狹小,唯有他這樣體弱不勝衣的體型才能過去。
【外面巡邏的人剛剛過去,就!是!現!在!給我跑,往死裡跑!我可不想創造統界最快更換宿主記錄!我444丢不起這統!】
江昀聽不懂他後面那句話意思,顧不得那麼多隻能按照它的意思去做。
他奮力逃跑,四肢麻木脫力也不敢停下,身後追趕的土匪和耳邊不停絮叨的聲音逼出了他的無限潛力。
【窗戶窗戶,翻進去,對對對,就破破爛爛沒關的那個】
搖搖晃晃跑到窗邊,雙腿重如千鈞,腦袋也變得昏沉,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撐着雙臂艱難翻過破舊茅屋的窗戶,任由失去重心的自己砸向地面。
慢一拍趕到的土匪面對通往不同方向的三條路停下腳步交談。
江昀與他們隻有一牆之隔。
他心跳加速,壓抑大口喘息的沖動,生怕呼吸的動靜吸引來土匪的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