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泠眼神莫名,不懂他的執着:“你氣運最盛,能登上帝位的隻能是你。”
“但是會失去很多不是麼?不會如此安然。”聞人冀溫和地笑道。
他一派和煦溫雅的模樣,但心裡清楚曾經的自己是什麼樣子。
一個冷宮裡受人欺壓長大的孩子,不可能做到仁善厚德,即便登上帝位也該是個暴虐的君王,他會掩蓋真性情做到這個地步純粹是為了不讓把他拖出黑暗的人失望。
容泠沒反駁。
來到凡人界時南國走向窮途末路,她看到了三條命運線。
一是大廈傾覆,亂世中秩序重塑,相應的百姓疾苦,起碼往後二十年才能有喘息,她壓制力量來到凡人界是為了研究皇室龍脈,不願久等,再說要是人間亂了向修真界輸送的人才不就少了,這是她不願意看到的。
第二條命運線是聞人冀登基,可惜暴虐無度,南國依舊走向了末路,一番群雄紛争後新的帝國重新建立,中間亂世長達五十年。
最後一條前路不明,對應的是她插手後的命途。
她覺得最差不會比前兩條路差了,想當然出了手。
事實證明她是對的,提前結束亂世,凡人界氣運穩定,她不用聽天道在耳邊日日哀嚎。
當然,容泠的性格根本沒考慮過做的對不對,她隻想要結果。
“老師,您要回去了嗎?”聞人冀主動問出口。
“嗯。”容泠垂眸拈住劍柄末端系着的青綠寶珠劍穗,将其捋順。
“也是,您不屬于凡人界。”聞人冀苦笑。
當年他十六歲,聽聞在修真界百歲以下都是少年,兩三百歲才稱得上青年,又聽她無意間說起“修真界各大門派派下來對抗魔修的都是些三十歲以下的垂髫孩童”。
那時他初接觸容泠,發覺她認知頑固,想着在她眼裡他估計還是個剛出生不久的孩子,于是仗着年齡尚小苦苦哀求,又說自己空有帝王頭銜沒人支持心裡十分恐慌,才把人強留下來。
現在她要回到修真界,他做不到再撒嬌賣癡一遍了。
“您還會回凡人界嗎?”他問。
容泠不假思索:“當然。”
她還要為系統物色下一批任務者,想在凡人界看看有沒有遺漏的人才。
氣運崩壞,天才出頭的概率普遍偏低,很有可能某個修仙奇才因為從小到大沒有測試過靈根就泯然衆人矣,因而她打算隔段時間再遊曆幾遍。
聞人冀抿唇:“下次見面大約什麼時候?”
“不知道。”容泠實話實說。
一測系統剛剛下放,效果還沒顯現出來。
當年方鐵硯在系統的幫助下修煉到化神隻用了二十年,還是在靈氣十分稀薄的環境下,第一批任務者見效應該不會太慢。
具體要多久就無法得知了。
聞人冀心中糾結。
修士閉關動辄十幾二十年,容泠突發奇想煉個器便閉門兩年不出。
或許等到下次見面,他已然白發蒼蒼。
他按捺下心頭酸澀,從衣袖中拿出一個裝着丹藥的青花瓷瓶,懷着期望說:“他們說這是能助我脫胎換骨修煉成仙的丹藥。”
容泠冷冷地瞥了一眼:“吃不死那你真是神仙。”
一堆補進藥材煉制成的丹藥,修士吃了強身健體,可給凡人?
容光煥發飄飄欲仙後内裡便徹底耗空。
聽出她話裡的涼意,聞人冀儒雅的面具有一瞬間龜裂,隐藏在僞裝下的陰暗面傾瀉而出。
“别信修真界那些人。”她說。
聞人冀捏碎丹藥:“老師教誨的是。”
凡人界與修真界之間既然互通,兩邊不可能完全沒有聯系,古往今來皇室在修真界都有供養合作的宗門。
凡人界十年來休養生息,他專注政務,沒如前幾代皇帝一樣給那些高高在上的修士進貢寶物,這些家夥膽大包天居然真敢算計到他頭上。
幸好他雖求長生心切,尚且還有理智。
真以為誰當皇帝由他們說了算麼?
聞人冀眼底劃過厭棄與狠厲。
容泠在面前,他當下暫時收起了戾氣,決定回頭好好算算賬。
國師性格直率不懂也不屑懂話裡的彎彎繞繞,他幹脆直言問:“學生還有長生的可能嗎?”
容泠不明所以:“十年前我告訴過你,萬物有恒,有得必有失,從你坐上帝王寶座那一刻起仙緣就斷了,除非創下福澤萬代的千秋偉業,不然帝王沒有肉身飛升的機會,凡人界曆史上唯有第一個實現大一統的皇帝有這本事。”
帝王功德與修仙之路是沖突的,十年前聞人冀就知道了答案,但他還是抱着一線幻想。
這世上到底沒有既要又要還要的好事,他隻能苦澀笑笑:“十年過去,有些忘了,尋常人肉/體凡胎總是記性差。”
容泠點頭表示理解。
聞人冀咬了咬舌尖,深吸口氣,語氣裡帶了點懇求的意味:“過了我的誕辰再走吧。”
不在乎這一會兒,容泠答應下來:“可,正好去年你誕辰設宴,我煉器沒趕上,今年給你補一份禮物。”
聞人冀垂下眼睫:“前年也沒有。”
容泠面露疑惑:“是麼?”
“嗯,我今歲二十有六了。”
容泠蹙眉:“哦,我時間概念不好。”
不知今夕是何年,這是修士的通病了。
“我斷了修仙路,那麼宗室的孩子有修煉的可能嗎?”聞人冀明知故問。
容泠奇怪地看着他。
她想說若是沒有你每年送去合作宗門的宗室子弟是去幹什麼的?灑掃嗎?
不過看到便宜徒弟一雙形似狐狸的桃花眼裡裹着的孺慕,話到嘴邊消了音。
罷了,她曉得聞人冀年幼缺愛,對她有深切的依賴之情,小孩子在大人面前沒話找話颠三倒四很正常。
“有。”她回答。
聞人冀笑容更甚:“那萬壽節當日可否懇請老師掌掌眼,看看宗室有無資質尚可的孩子,适合什麼修煉路徑。”
“你想讓我給皇室宗親開後門,把人塞去值得信任的宗門。”容泠眉梢微挑。
聞人冀大大方方:“可以麼,師父。”
他頗為委屈:“您也知道,南國供養多年的宗門早就看不起凡人了,他們連亂七八糟的藥都敢給我,定然不會對宗室上心,我尋找下一個合作宗門需要時間。”
容泠知道他絕不止和南國曆代供養的宗門有聯系,但她要走了,這個人類幼崽好歹喊了她那麼多年老師。
再者學府雖說仍在修建當中,修建好了再宣傳招攬學生有些晚了,正好提早放出些風聲。
于是她颔首:“正好,我師父即将開山門傳道,有合适的人才曆練幾年後說不定能去上課,隻是名額有限,得挑些好苗子去。”
聞人冀微愣:“我聽您說過,您所在的學府隐世多年已不招收弟子,在外不可提及……”
容泠目光悠遠:“氣運複蘇,山門将開。”
聞人冀眼睛一亮。
能教導出國師這般的弟子,這隐世學府實力該有多麼雄厚!
他闆直身體,緩緩作揖施禮,這一刻他以凡人界南國帝王的身份鄭重請教。
“敢問國師大人師出哪間學府?”
容泠聲音沉穩:“天衍學府。”
聞人冀瞳孔猛地一縮,失态道:“這世間何人敢用天衍道祖的尊号命名學府?”
一個一閃即過的荒謬猜測攥緊他的心髒。
容泠唇角揚起幾不可見的弧度,面上的冷凝如春風化雨般散開。
“自然是,吾師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