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人的練習一直持續到下午,宋青窈肚子裡的食物都被消化完了,那瓶用來止隔的水不知不覺間也被喝了個幹淨。
小孩嗓子幹得冒煙也沒叫停,隻是悄悄換了一個又一個姿勢。
她的耐性向來是很好的。
正如母親帶她離開的那天,翻山越嶺,哪怕餓得胃灼燒,磨得腳生疼她也沒喊疼,因為她知道那可能是她唯一的改變機會,事情再壞也不會比當下更糟糕。
悶聲随波逐流中,她總是竭力抓住着每一次可能,就像現在抓住了林晚。
這麼多年,林晚向來三餐不定,胃早就感知不到進食時間,意識到時間的流逝還是因為小孩肚子裡越來越響的咕噜聲,她才恍覺小孩的聲音已經變啞。
宋青窈一隻手按着肚子,認真地讀着,她從未感受過自己的舌頭如此笨拙,察覺到林晚投來的目光,羞窘地低下頭。
“對不起。”接連丢臉讓她下意識道歉。
她害怕林晚覺得她不珍惜而生惱。
“不用道歉的。”林晚歎息,她隻養過狗沒養過孩子,更何況這孩子還是自己,哪怕斂了渾身的冷硬,笨拙地模仿着母親,也時常疏忽。
立夏餓了會跑過來哼哼唧唧,而懂事的小孩隻會難耐的捱着。
“我沒注意錯過飯點,請你吃好吃的補償好嗎?”她盡力讓自己看起來柔和沒有攻擊性。
“這......”宋青窈有些遲疑,總是接受林晚的好意讓她良心難安,但又不知道該怎麼回報,不自在地扯了個謊,“媽媽在家做了飯。”
瞧她面不改色的模樣,林晚伸出手指點了一下她的腦袋。
這話能哄得了别人,哄不了她。
一般周六宋夢是不在的,或出去打零工或約了朋友,那間光線昏暗的屋子裡隻會留下她一個。
為了省電費,她會搬着小闆凳和高腳塑料凳坐到外面槐樹蔭下寫作業,餓了就自己熱熱冷飯混過這一餐,最開始時因不太熟悉沒少被燙,拇指和手指上的印記就是這麼來的。
“怕欠我的?”林晚又捏了一下她的臉頰肉,短時間内肉也長不了多少,手感還是不好。
宋青窈任她動作,低頭垂下眼簾沉默不語。
明明沒有做錯什麼,她總是率先低頭。
因為毫無底氣,所以低頭示弱,因為無人理會辯解,所以閉口不言。
林晚哪能不了解自己。
現下有點明白為什麼自己常被罵犟種了,是夠擰巴的。
她環臂向後,姿态随意地躺在藤椅裡:“沒關系,我給你記賬了,你長大了再還給我。”
我還我自己,能算出這賬的人應該是個天才。
宋青窈擡頭看她,神情怔忪,很明顯這是最能讓她接受的話語。
在她的世界裡,世間之事都是有代價的。幼時老太太時常咒罵她是賠錢貨,那個不順時摔打的她的男人總說,她吃的用的都是她的。
而宋夢,即使她極力地避免,累極了的時候,也會念叨着她這麼累都是怪她,如果沒有她自己根本不會這麼辛苦。
人累了總會耐不住情緒,口不擇言是常有的事,宋青窈不會責怪母親,即使偶爾難受也欣然認同她的話,宋夢為她的付出,一筆又一筆她都懷着愧疚記下。
不知誰告訴過她,不要彙報的饋贈才是最貴的,所以比起記賬,她更怕還不起,無法償還。
她想長大還給媽媽,還給林晚。
可長大要等到什麼時候呢?
年幼的宋青窈此時迫切地想長大,而長大的林晚卻一遍又一遍地想回到從前。
人的矛盾性大抵在于此。
“好。”思慮結束,小孩唇角綻開淺笑,聲音軟軟的,她是真開心,林晚卻覺得心裡發堵。
她似乎早已忘卻了過去的苦難,或者說成長至今她對過去早已漠然旁觀,可見着活生生的宋青窈,又覺得她實在惹人憐。
明明是同一個人,感受卻不一樣。
午飯是在姜意家吃的牛肉粉,她們進門時小小的姜意正趴在收銀的桌子上寫作業,客來了就幫着點單,客走了再幫着把碗收到後廚給她媽媽,麻溜兒地把桌子擦幹淨。
平日裡一起放學,一段不長的路,姜意能叽叽喳喳在耳邊說一通,她左耳進右耳出,嫌棄世間怎麼會有如此聒噪的人,比林晚吵上幾百倍,卻仍是聽話的與她同行。
可今天見到這番景象才覺得羨慕,羨慕姜意是個有用的人,不用擔心随時被舍棄而戰戰兢兢。
她時常也想幫母親做些什麼,以此證來明自己的作用,卻又無從做起,洗碗洗鍋煮飯已經是她能做的最大限度。可她也吃了飯,洗的衣服也是自己要穿的,算不上幫忙,更算不上有用。
這和姜意不一樣。
姜意咬着筆頭,有道算術題她做不出來,看到她倆驚喜出聲:“林姐姐,青窈,你們一起來吃粉嗎?”
林晚點頭:“對,兩碗小碗的砂鍋牛肉粉,不要香菜。”
宋青窈站在身側,也跟着朝姜意點了點頭,不說話。
姜意神神秘秘地湊近:“好,我請客,你們随便吃。”
小姑娘拍了拍胸口,她總是看香港那邊的影片,立志要做一個義氣沖天的大姐頭,宋青窈就是她單方面認定的小弟,而林晚則是她交易過的人。
她姜意堂堂大女子,說出去的一句話頂九個鼎,哦不,十個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