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消失了。
這是隔了很久宋青窈才知道的事。
自周日回家後,她已經很長時間未曾見過她了。
時間輾轉進入五月,自己塗藥的動作從一開始的笨拙到熟練,胳膊上薄薄的細痂已經脫落了,淤青也散成了淺淺的青黃色浮在皮下。
上下學的路也徹底換成了寬敞的大道,可二樓帶着白色蕾絲窗簾的窗戶還是沒有打開。
母親中途回來過一趟,短暫地待了一晚留了些錢給她,便又無影蹤。
看着她疲倦又滿足的面容,宋青窈知道她在忙工作,和以往一樣安安靜靜地重複着生活,不吵不鬧。
低矮、狹窄的房重新裝困着她,前一個月就像一場夢,夢醒了,仙女教母也消失了。她又回到了從前,如黑暗潮濕裡生長的,不見光的青苔,一不小心就連成了細細密密的一片。
五月五日,立夏,她出生的日子,母親破天荒同宋微一起來接她,并憑借時髦靓麗的打扮成了人群中的焦點。
年輕愛美的家長熱情地圍着,打聽着她們的妝容、發型以及衣服款式,也有上了年紀的混在人群裡嘀咕傷風敗俗。
風吹過來帶着暖意,紫藤花落了滿地,空氣裡香味越發濃郁,她就靜靜地等在一旁,隻是在想,天暖和了,林晚姐姐應該不怕冷了。
那天站在第一次見時的分岔口,林晚和她說:“我最近有些忙,等忙完了再來找你,好好學習。”
她蹲下說着跟所有的大人一樣的套話,小孩認真點頭說:“好。”
分别時,宋青窈若有所感回了頭,發現林晚還站在原地目送她,霧蒙蒙的看不清神色。
她也想像姜意一樣大方擺手,可又覺得羞恥,最終隻是腼腆地笑了笑,轉身跑走。
那時她天真地想,大人總是有太多的事情需要忙碌的,隻要耐心等待,目光總歸有落到自己身上的時候,就跟媽媽一樣。
可是林晚這次的忙碌太久了,比上次的間隔還久,久到令人等得心慌,等得失去耐心。
圍着的人群逐漸散去,模特一樣展示一通的兩人終于能歇口氣,也看到了她們等在角落裡倒騰了好幾次腳的女兒。
“窈窈。”宋微和她打招呼。
她看起來比宋夢要高些,眼睛不大,單眼皮,栗色的長發被挽成一個不規整的丸子斜紮在耳側,上面架了副墨鏡,耳朵上綴着的兩個大圈耳環将耳垂拉得老長。
不是很漂亮,但笑起來臉上有個酒窩,有着自己獨有的美。
踩着高跟鞋,宋微走過來攬上小孩的肩膀,宋青窈聞到了一股濃郁的香水味,皺眉想打噴嚏,覺得不太禮貌又強行按下。
她掙紮着往外偏了偏頭,舔了舔幹澀的嘴唇,叫她:“幹媽。”
“哎喲,真可愛。”将她的小表情盡收眼底,宋微用中毒一樣塗得黑黑的指甲戳了戳她軟嫩的面龐,覺得可愛又捏了捏。
“好了,走吧。”宋夢知道宋微愛捉弄人的性子,出聲解圍,嗔怪地看了眼她。
看到小孩臉上的紅印,宋微讪讪,用手蹭了蹭陪笑道:“走,陪我幹女兒過生日去。”
她倆盤了一個現成的服裝店,稍微改了改,之前暢想的設計定制前期無法達成,就跑遍了服裝批發市場,一件一件地挑貨,忙碌了快半個月,終于得閑。
稍閑下來,宋微就想起今天是宋青窈的生日,精心捯饬了一番拉着宋夢來了這麼一出,按照她的說法,這就是無聲的招牌。
果然,剛剛聯系方式都不知道給出去多少。
宋夢站在旁邊注視着她倆,看向宋青窈的眼神複雜不明。
算起來帶小孩來溪原也兩年多了,她沒給她過過任何一個生日,可能是生活的困苦消磨掉了儀式感,又或許,是孩子的乖順懂事并不足以讓她忘記她的由來以及生産時的境況,總歸日子就這麼過去了,無從計較。
平日裡看着安靜省心的宋青窈,聯想到幼年時的自己,她也會動恻隐之心,可每當宋微說要寄什麼生日禮物來時,她又百般拒絕。
責任?歉疚?愛?
在對待宋青窈的态度上,有時她也迷茫,無法自洽。
聽到宋微的話,宋青窈并沒有表現出她想象中的欣喜若狂,隻是揚起嘴角無聲淺笑,平淡得不像個孩子該有的反應。
按理說第一次過生日,她應該是開心的,隻是莫名想到了林晚,那晚的蛋糕記憶還沒過去多久,香甜的奶油觸感現在也還能回想起來。
生日其實代表不了什麼的,過往的每個五月五也不過是個平常的日子。不平常的是,每到這天屬于母親的顔色就會出現變化,明明滅滅,顔色不停輪轉,最終變成混沌的灰色。
她小心翼翼地度過那段時間,卻又能在幾天後收到母親煮的一碗卧上荷包蛋的陽春面,她什麼都沒說,自己也沒問,就這麼默默地吃完,連湯都喝個幹淨。
前兩年都是這麼囫囵着過去的,到了今年,不知怎麼的,全都發生了改變。
宋微定的餐廳,看起來十分有格調,西式的裝飾和穿着套裝的服務人員都是宋青窈未曾見過的,甚至菜也都是她聞所未聞的,看起來怪模怪樣。
她說這是西餐,可宋青窈覺得嚼不動的牛排不如麥當勞的漢堡,也不如林晚早上去買的小籠包。
她開始想念林晚了,準确的說,她一直未曾停止想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