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非是瞧不起他如今殘疾失明,覺得同他說了也沒用。
謝臨淵面色冷淡,指腹輕輕撫過輪椅木扶手,暗面有一串整齊排列的劃痕計數。
鄉野村婦,未受教化,在她身上費心不如打水漂。
燒好水後,郁卿拖過浴桶和皂角。今日摔進污水裡臭了衣服,得趁早洗幹淨,明日才不會發馊。
她擔心林淵聞見這股味,隻想趕快脫掉發臭的外衫。
穿書前,她從未與别人共處一室脫衣洗澡,更别提林淵是個男人,即便他雙目失明,郁卿局促不安的感受依然揮之不去。
上輩子郁卿家中雖不富裕,和爸爸媽媽住着老小區的兩室一廳,但至少廁所裡有浴室,她有獨立的卧房。
如今屋子就這麼大,隻得将就。
郁卿背對着謝臨淵解開衣帶,衣料摩擦的聲音細細索索,她手指越急手指越不靈活,越解越慢。好不容易解開,終于松了口氣,趕快坐進浴桶裡。
暖流瞬間包裹住她冰冷的四肢,驅走初冬的寒意。
郁卿發出一聲滿足的喟歎,又突然意識到什麼,閉緊了嘴,偷偷望向案前。
謝臨淵依然背對她而坐,筆直的脊梁像一棵青松巍然不動。
郁卿被熱水熏得雙頰通紅,看不見他的臉,也羞于沐浴時同他講話。
林淵雖有些權貴人家的毛病,卻始終是個正人君子。
郁卿解開發帶,撩起水洗頭發,餘光都刻意避開他的方向。
二人皆沉默不語,滿室水聲纏綿,燭光搖動。
沐浴完後,郁卿拖着澡桶,準備去外面倒洗,卻被謝臨淵截住:“頭發還潮,莫要出去受冷風。”
屋門關上,隔絕了冬夜的寒氣。
郁卿坐在暖烘烘的熱牆邊擦頭發。聽見外面的倒水聲,她咬着唇瓣笑了一下,心底像被浪潮拂過。
撿到林淵時,是去年冬天。
那時織坊關門,郁卿挨家挨戶也求不到一份糊口的活計,隻好進山挖野菜根。郁卿又餓又凍,累倒在山洞裡。醒來時卻看見一個滿臉血的侍衛站在面前,給她三貫錢,叫她照顧身旁的郎君幾日。
郁卿餓得要瘋,為了三貫錢,說什麼都答應。
侍衛消失在暴風雪中。待雪停後,郁卿做了個木筏,将那渾身是傷,容貌绮麗異常的郎君拖回家裡。
起初林淵性情暴躁,對郁卿冷嘲熱諷,惡語相向,還經常砸碎她的碗碟。
郁卿不計較,她明白,林淵隻是難以接受自己失明又殘疾的事實。
上輩子郁卿的媽媽也遭遇過車禍,截肢後性情大變。
但爸爸和郁卿的用心照看,讓媽媽重新振作起來,很快一家人又過得平淡而幸福。
不出郁卿所料,林淵的身體一日好過一日,還恢複了溫和的秉性。他自稱家中是江都林氏,出門探親遭到流寇重傷,落在此地。
郁卿想了很久,也沒想起原著中有姓林的,小說通篇都在寫建甯王和女主女配的虐戀糾葛,提過西京東都,沒提過江都。
林淵的侍衛再沒找來,後來隻聽說州府派下來的官兵抓住一個反賊,砍了頭吊在随州城門樓三天。郁卿沒敢去看那人是誰。
但有了三貫錢,去年冬天她吃上羊肉湯餅和雞蛋,養好了身體,給林淵打了一架輪椅。
開春時她種下蔬菜瓜果,買雞買鴨,生活總算有了起色。
林淵雖不良于行,但能幫她劈柴澆水。夜裡睡在她身旁,郁卿也不用擔心有賊來闖。
仿佛忍饑挨餓,四處流浪的日子已經離她好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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豎日清晨,郁卿在鍋裡留了豆羹便匆匆去鎮上。
昨日她料到管事會找她麻煩,提前托付一起作工的娘子們為她盯着月錢。
郁卿敲開後門,裡頭一劉姓娘子見到是她,神色慌張附耳道:“郁娘子,你還是快跑吧,管事被你砸斷了脊梁,喊了一宿要去官府告你!”
郁卿咬牙切齒:“他裝的。真斷了早暈過去了,還有力氣嚎一宿不成?”
劉娘子噗嗤笑出聲。
織坊娘子們多多少少都受過管事的氣。郁娘子砸他,她們暗地裡都覺得暢快。但若衙門追查下來,少不了郁卿苦吃。
她從懷中掏出一串錢塞過來,足足六十枚一個都不少。
郁卿一怔:“怎麼回事?”
劉娘子:“昨兒個管事被家人擡去看大夫,織坊的東家讓另一位娘子代發的月錢,都是咱們自己人,肯定給你留好喽!”
郁卿連聲道謝,本來以為拿不到月錢了,現在平白多出六十枚。她美滋滋地想着去一趟帛肆,給輪椅加上軟墊和背靠。
“你可有其他去處?”劉娘子問,“不如上我閨女那兒躲兩天。”
劉娘子的女兒嫁給了鄰村的富戶,家中還有一個小叔子未娶,比郁卿大兩歲,一見她就臉紅說不出話。
郁卿明白劉娘子是好意,但她暫時不想與任何人産生糾葛,找借口推拒了幾句。
劉娘子攔住她:“那也不能回去!你不知道啊,最近上面要征兵了,派人來挨家挨戶貌閱,今日已經去你們蘆草村了,你得避一避風頭。”
沒等劉娘子說完,郁卿渾身冒冷汗:“貌閱可是要查戶籍?”
劉娘子:“不清楚,但若抓到你……”
抓到她,按律充作營妓。
可她不回去,林淵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