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卿咬緊了下唇,忙不疊起身收拾碗筷,試圖做些事緩解凝滞到冰點的氣氛。桌上粗陶碗筷碰撞發出喇耳朵的聲響,她竭力思考如何找借口推脫,又不傷林淵感情:“我當然願意跟你走,隻是我、我……有些害怕。”
謝臨淵的臉色愈發陰冷,片刻後忽得擡頭,重換了溫柔眉眼道:“是我心急了。江都路遠,郁娘子從沒去過如此陌生的地方,心生畏懼也算常人之情。是我做的不好,我該與你多說說那裡,讓你心中有所安定。”
他神色剪看不出一絲陰霾,長睫下失焦的雙眸靜谧如水,仿佛願意包容她一切。
郁卿心底發燙,既感動又難過。她何其幸運,在這封建亂世中,遇到像林淵這般善待體貼她的人。
她默默下定決心,要活到劇情結束,随林淵一起去江都定居,那裡遠離建甯王,遠離京城的權利紛争。他們再也不過漂泊的日子。
心中有了期盼,郁卿哼着歌,想着去鎮上買點肉,先給林淵養好身體。出門前她問:“你有什麼想讓我帶的?你一個人在家怪無聊的,鎮子上也沒什麼稀奇玩意兒,你可還需要紙墨練字?我給你買。”
謝臨淵隻說什麼都不需要,送郁卿到門口,囑咐她早點回來。
想着總有人在家等她,郁卿走進冬風中也渾身暖洋洋,笑盈盈與他告别。
她并沒有先去鎮上,而是拐了彎來到外頭那顆安息香樹下。
左右無人,郁卿從懷中暗兜裡掏出一枚食指長的玉符。透過冬陽仔細看去,玉符通體瑩潤,篆刻有“關内道建甯王府”等字。
郁卿摸到它就覺得喘不上氣。
留着建甯王玉符,是為了關鍵時刻拿出來吓唬難纏的小人。如今她有林淵了,這東西還是藏起來比較好。
若哪天掉出兜,或者遺失了,反而容易對建甯王暴露她的行蹤。
郁卿在安息香樹下刨了個坑,埋好符又踩了好幾腳,再用落葉散散蓋住。這下真是天衣無縫。
好似讓她日夜擔憂的一切都被掩埋了。
那兩隻烏鴉還窩在樹上睡覺,想到它們即将帶着林淵的消息飛去江都,郁卿的心神幾欲與之一同遠走高飛。
她忽得發現樹幹上生着些許紅棕色的樹膠,附着在樹皮陳年舊傷的縫隙,湊近了竟有種溫暖甜蜜的香氣。郁卿聞着覺得舒服,心生好奇,扣下來一點塞入袋中,便迫不及待地去鎮上。
她離開不久,屋内忽得傳出幾聲短促的口哨。
兩隻烏鴉睜開眼,飛來輪椅上。
謝臨淵坐在案前,霰光穿過窗棂,隻照亮他一半側臉。
他手中摩挲着信紙,回想着郁卿對他說的話。
她有苦衷。
苦衷。
或許那并非苦衷,而是借口。
她為何不想同他一起走?
無非是他瞎了又殘廢,嫌他是個無用之人。
既然如此,他憑什麼要在一個愚昧還不識好歹的村婦身上花費心神。
謝臨淵将兩卷紙塞入信桶,随着迂回的口哨聲,烏鴉振翅高飛,消失在寂靜的山村。
他長睫浸在微光中,笑得意味不明。
江都是何處?他未曾去過,也不想去。
他要去的,是京都長安宮,太元殿中唯一的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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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後街坊熱鬧,郁卿背着籮筐走進帛肆。掌櫃的見她一來眉開眼笑,去櫃中取了包袱:“郁娘子來啦?你要的坐墊都好了。”
郁卿仔細摸着坐墊,感歎不愧是一分價錢一分貨,這布料比她身上的衣服還密實柔軟。林淵見了定會很喜歡。她笑得甜蜜,又解下腰間袋子打開:“掌櫃幫我看看這是什麼?我在樹上撿的。”
掌櫃撚起袋中紅棕色的樹膠,湊到鼻子下聞了聞:“好香,應當是某種香料。”
後堂忽然撩簾而出一位年輕郎君,朝着掌櫃手上瞥了一眼,便道:“郁娘子撿來的是安息香。”
郁卿一僵,暗道今天倒黴,居然遇見了帛肆的少東家周烨。
她強撐笑意:“我想這東西或許也是香料,不知你們熏衣裳用得着不?”
“熏衣衫不算時興,但焚香入藥皆可。”周烨滔滔不絕講着安息香熏香入藥的用忌。
郁卿一一記下。前幾日她在林淵面前穿着馊衣衫,回想起來總覺得懊惱,哪個姑娘想在心儀之人面前臭烘烘的?
她手頭不寬裕,買不起胭脂香粉,這安息香正好用來熏衣衫。
郁卿稱贊道:“多謝告知,周郎君博學多識,想必遊曆過許多地方,讀過許多書。”
掌櫃在一旁忍俊不禁,周烨更是耳尖發紅,連說過譽。
郁卿笑着告辭。剛走出帛肆,後腳周烨竟追出來急匆匆喚她:“郁娘子。”